地牢的门被打开,一道强光照出明亮的通道,李偃慢慢从阶上走进阴暗里,坐在离韩维一丈远的地方,唤了声“安平,过来。”安平走过去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
李偃指着地上的馒头问韩维:“孩子,这馒头为何不吃?明日就送你去司败署,到了那里可没现在舒服。”
韩维的双眼适应门外的强光后,躺在草席上平静的盯着他:“说说吧,说说当年那件事,如今我落在你手中构不成威胁,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把一切都告诉我,为你母亲一条命你杀了九人,后悔吗?”
李偃沉默一阵,笑道:“我当然后悔。这十几年我经常做噩梦,梦见韩郢提剑要来斩我,每次在梦中我都伸出脖子任他砍杀。为了赎罪,我对安平加倍的好,比自己亲儿子还好,那几年我每年都去你父亲坟上祭拜,祈求他原谅。我常想,或许上苍会感念我的一片孝心让我这里不受煎熬,我以为这件事就此慢慢过去,再过几年我就告老归乡,偏偏你出现了。”
韩维大笑起来,笑声在阴暗的地牢中清晰悲凉,就像互相撞击的冰凉石块,“原来我父母坟上祭拜的痕迹是你留下的,真是可笑,你杀了韩家所有人,又在坟前种上一棵福荫子嗣的青松,你以为这么做就能心安理得?你不配去,你去了只会让他们觉得恶心,你毁掉他们儿子的容貌,打坏他的头让他变成傻子,韩家没有人会原谅你。”
李偃突然站起身来大喊道:“我只杀了韩郢,你们韩家人的死和我没有关系。”他自觉失态,缓缓坐下继续道:“七八岁时,我的老母为了省下一口吃的,连着喝了三日白水,为了让我拜师学艺,在师父门前跪了一日。那年她突然病重,我这做儿子的有能力救她为什么不救?都是人命,谁说知命丸就一定是君侯的特用,我只想救活老母,是你父亲对我紧追不舍,我从来没想过杀人。”
“你知不知道你长了一张和善、欺人的脸?你连自己都骗了。”
李偃走近他蹲下身轻声道:“孩子,如果我放了你,你会放下过去吗?”他的声音真挚怜悯,不像祈求,却像个说教的长辈,韩维几乎被他的声音感染。
他把僵硬的双手握成拳头,骨节似断裂般的疼痛,脑子瞬间清醒许多:“你要怎么处置我?也像安平一样,给你当牛做马?”
李偃叹气道:“我无害人之心,你却这般固执。”
“当年你怎么遇到的韩缜?”
李偃深陷过去的回忆中久久没有回答他,安平见提到自己的名字,双眼睁的大而亮,认真瞧着二人。
李偃拍了安平的肩膀说:“我得了知命丸后,一行人往回赶,半路正好碰见安平,他看见了我。”
“就算韩缜不知道你是凶手,你也怕他怀疑本该在家中侍奉老母的你为何会出现在异乡,所以你不惜痛下杀手?”
“你兄长经常跟我在校场射箭,我不忍杀他,汤付群那一棍避开要害没有打死他,他醒来后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曾经我一心想司败重审此案还我父亲清白,自从在无风林遇到安平,我才后悔没能早点对你下手。三十年前西封那场洪害,我父亲救了多少条人命,却不及你救了王雄兄弟俩,不得不佩服你是真有能耐,王雄兄弟俩为你所用,连张仲都替你隐瞒真相。”
李偃在听到王雄的名字时愣了一下,发出有序而卑劣的笑声,道:“我只让王雄在他们饭菜中做手脚,没想到那小子和他兄弟还有自己的主意,阴差阳错帮了我的忙,也要了你们韩家的人命。即使我不动手,他们也会动手。”
韩维挣扎着起身问道:“什么意思?”
李偃按住他的肩膀,依旧让他躺平,道:“我截了知命丸后心慌意乱地逃命,还没两天时间,郢都派来的司败就追过来,说韩郢盗了南螺珠,当时我十分疑惑司败为何知道的这么快。直到后来才知道是王武、王雄兄弟俩事先串通好,一个盗珠,一个向王宫环列尹通报韩郢偷盗一事。所以,即使没有我,王雄也会偷了南螺珠,你父亲失职一罪就坐定了。”
韩维双手攥着草席,双目无神地望着黑漆漆的牢顶,身体像浮在云端,忽的一下开始坠落,他全身痉挛蜷缩在一起,发出低哑的声音:“父亲一辈子侠义正直,却遇到了你们。”
李偃离开地牢时又回身轻描淡写来了一句:“忘了告诉你,你引诱长明公主一事,国君十分愤怒,已赐你宫刑,公主也被召回王宫等着深秋出降。”
韩维对着他的背影凄厉而愤怒的吼叫:“李偃——”这一声喊,震的牢中草屑沙沙作响,老鼠沿壁奔逃。窗外是七月的酷暑,他跪在草席上浑身颤抖发冷,“宫刑,哈哈哈,不如现在就自戕,何必要受那屈辱。”
此刻他十分思念乔临溪,突然想起和她在钟吾时霞光满天的傍晚,她举着一束野花浅笑吟吟走来。他真想拥她入怀,抱着她哭上一场,“五妹,我现在不能死,哪怕拖着残败之躯也要杀了李偃,带你离开。”
乔临溪独自坐在屋中等候黄陵侯修书后的结果,清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