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凤冠霞帔的新娘跨进厅门,满身环佩叮当作响,她身上喜服红的像一把火,舔舐着这座古老的厅堂,也照亮了这座厅堂。
她一手握着一支血迹斑斑的金簪,一手仅仅拉着一个小孩子,每走一步,那孩子身量便抽高一分,直到与她比肩,直到高过她一头。
她脸上的表情警戒而阴冷,手里的金簪染着红斑,一根细长的血线蔓延到她掌心里,像是金簪上的红斑蜿蜒流下,又向是她身体里的血液,顺着簪子流到了锋利的尖端。
新娘紧紧握着那个小孩子,直到孩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开始挣扎起来。
新娘更用力地将孩子攥在手心里,她目光里透出毫不掩饰的狠毒,对每个试图靠近她们的人扬起金簪。孩子扭动着,试图从她掌心里挣扎逃脱,被她一把拽了回来。
“你要孝敬娘。”新娘压低声音,语气却坚定而不容置疑,“娘为你,吃尽了苦头,你要孝敬娘,万事都听娘的话,旁的人都要害你,只有娘不会,娘会护着你。”
她鲜红的长指甲掐进孩子皮肉,一遍遍叮嘱,一遍遍强调:“你要孝敬娘。”
娘都是为了你。
*
【捌】
连家大爷从阜州动身的时候,深宅内的景黛放出了第二个传言。
黎家前头那位奕大奶奶,真是个下凡的神仙,旁人不管,专门为照拂黎家而来。
县城里的人都这么说,甚至乞儿讨饭的行令都以此为话头,说奕大爷的功名,是用连家姑娘的嫁妆银子开路,提前买了考题,又打通了阅卷官的门路。
赎田土,予金银,买功名,侍双亲,这已经不是贤妻了,而是再造父母。
“科举舞弊,那是要掉脑袋的。”学府中一众人对此传言将信将疑,“若真是银子砸出来,那怎么会安安稳稳做官做到现在?”
“嗨,也不看看那黎大人如今的岳父老泰山是谁。”一学子阴阳怪气道,“人家可是有个就连官身嫖妓,都能保下来的靠山。”
“呸!真是有辱斯文。”有人愤愤不平,“前日还听说他家老母病重,自己却流连于秦楼楚馆,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偏偏还爱博清名,说什么侍母至孝,当真可笑。”
“这种人还当什么父母官!”有人喊起来,“诸君十年苦读,难道要拜一舞弊小人当座师?”
群情激愤之下,一封信很快被撰写出来,矛头直指奕大爷的功名来路不正,连带着将他个人品行全部拉出来数落了一通,甚至街头巷尾的传言都采纳为证据,还给了这些传言一个到位的总结——官名扫地,民心尽失。
奕大爷在焦头烂额的时候接到连大爷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的消息,便理所应当地将这飞来横祸的矛头对准连家——黎家声名扫地,连家姑娘却搏了个贤良名声,这名声简直是踩在黎家的脸皮上得来的。
黎太太渐渐听不得有人再提她那曾经无一日不挂在心口上的前儿媳妇了,事实上不仅是她,黎老爷和奕大爷也已经听不得连家姑娘在旁人口中被提起。
她的灵位被撤下来,画像统统烧掉,就连登门拜访的来客都收到特意叮嘱:“老爷太太跟前,千万别提前头那位奕大奶奶。”
越不让提,越传得厉害,黎家的讳莫如深变成那些风言风语的有力佐证。
茶馆酒楼,就连说书先生都一脸神秘地说,懂得自然懂,不懂的,说了也没用。
山雨欲来的气氛如此严重,竟然连县城里的连家铺子,都纷纷关店出逃。
连大爷还没有到县城,便提前收到铺子掌柜们的书信,说县里呆不得了,为了让东家相信,他们甚至夸张杜撰,说县里……甚至连荷塘里的莲花都被拔光了。
连大爷暴怒:“黎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吃软饭的破落户,靠我家才有了今天,难怪说负心尽是读书人。读书人,读书人,呵,二十年圣贤书,读出这么个以怨报德的东西。我……我若不把这东西倾家屠了,我都对不起我那惨死的妹子!”
每一个举动,每一个反应,每一个时间节点,全部在景黛的预料之中。
丫头对这位进门数年都唯唯诺诺的大奶奶崇敬到无与伦比,并且按照她事先的安排,对连大爷说:“如今县里上上下下,皆以黎家为恶,听说学里那些举子秀才还嚷嚷着要告御状,可惜黎家只手遮天,他们状子都写好了,就是……递不出去……”
连大爷阴沉沉地冷笑一声:“只手遮天?哈,我那老亲家怕是忘了,我这大舅哥虽然是捐来的官,可要论品级,还比他高上不少呢!”
“那信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