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莉尔,黛莉尔。
精于艺术的家族画师注视笔下流出的轮廓,美貌的少女稍稍侧过脸,出神地凝视虚空中的一点,花瓣似的鬈发从苍白额头披散而下,遗传自母亲的发色浅淡近粉,像一捧满溢而出的昂贵珍珠,画师像对待梦中才会出现的情人那般屏息凝神,笔尖抚弄眼睫,轻得几能蘸取破茧蝴蝶翅尖上的鳞粉,再涂抹至眼尾,好让那处肌肤微微地折射出细小的光辉。
至于眼睛……眼睛。他漫长地深深吸气。夜空、宝石、深海……要以画笔敲碎玛瑙,敲裂宝石的心,让最深邃的那一道蓝从裂痕中缓缓地淌出来,像矿物的血,淌入姑娘的眼睛里,蕴着触目惊心的蓝。是未见天光的幼湖。
手指尖是白,是抽条的枝叶,幼嫩纤细。柔白自然而然地流过掌心,淡蓝的血管在雪里鱼一般游动。胳臂像水波里浮出的藻类,温暖地交叠,晕着弧光,那温度仿佛能伸手触碰和打捞,被盛在紫螺中熠熠生辉。
无需饰物,无需妆点,因为要的便是待嫁少女纯净的美。可十四岁的准新娘犹是稚嫩,脸颊孩子气地微微鼓着,肩胛骨上的绒毛被光映出淡淡的金色。她自己便是诸多色彩的化身,蓝和白,粉与鸦青,在肥皂泡上打着转融合,从泡沫里莹莹地闪光,显出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手指轻轻地打着颤,含一腔招人落泪的热情,全身心自愿被笔尖牵引,去描摹、去勾勒、去膜拜,任由纹路浅浅地滑落下去,堆叠出美和灵魂,他为这样的奇迹神魂颠倒。
现在画中的女儿倚在捧花和珠宝间,露出纤长柔软的脖颈,是□□的象牙白,被泉水洗净的贝。她的眉眼低垂,也像看着湖中倒影的天鹅,羽毛丰盈雪润。
画像服帖地在木架中装好,立在房间一侧,是要随新嫁娘送入未婚夫手中的嫁妆之一。同样命运的还有无数精巧珍稀。青金石和月长石点缀的项链垂坠如珠,妆匣全由鸽血红宝石和蔚蓝宝石雕刻,东方的金纱以高超工艺绣出含苞欲放的睡莲,垂叶下荡开的涟漪,触感冰凉丝滑;十二英寸高,技艺巧夺天工的玫瑰人偶,瓷土经过上百次打磨,玫瑰花汁滴入的红恰到好处,从微翘的唇瓣至勾起的指尖,裙摆翻涌成一大群扑飞的蝴蝶。
更不提那些饰有孔雀羽的深绿塔夫绸长裙,松软如堆雪的奶油色纱裙,蚕丝滑润,天鹅绒柔暖,狐毛蓬松每一根毛尖都闪闪发光。华贵地,奢靡地,挥霍无度地,将这小小的闺房堆成价值连城的妆奁,钻石嵌顶,层层叠叠地围拱起中央那枚最珍贵也最独特,即将让主的珍珠。
然而珍珠已经碎了。
排场徒劳地铺张,无主可供,就显得空洞洞的妆奁过于可笑。
落在茜茜莉娅眼里,绝不仅是可笑这两个词能概括的。早夭的黛莉尔小姐居住在古堡最幽闭的一处,只在预备婚事的近几日被女仆们摸透路线,她踏进房门的瞬间就察觉到一丝可疑的错乱感,就像走入潮湿幽秘的树根之底,却偏偏看见向阳的葵花亮堂堂地浸在淤泥中,艳丽茂盛得超出常理。
而莫妮卡更甚,她打靠近通往尽头房间的回廊开始就不太对劲。茜茜莉娅偏头瞧着她,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少女半闭着眼,看上去有些晃神,困惑又小心,她的步伐本来无声无息,踱入房内,却惊得滞留不动。
莫妮卡环视着四周的装潢,像看见挂坠了满墙的黏粘蛛丝,随时要滴下炽毒的涎液,她揉了揉额角,偏头对门边的人说:“……劳驾。”
她们没和那两个人走在一路。
离开了画像后管事长继续带路,爱德华多和罗伦斯讨论不出个结果,准备前往古堡最边沿的角落,将结界仔细探查一圈,就算不能查看涉及家族机密的阵眼,至少也能找出是哪里被凿开了可供异灵们进出的缝隙。
莫妮卡擅长的领域不同于他们,艾莱希斯也清楚他请她来是为了什么,她便思索着询问管事长:“我们能去看看现场么?”
艾莱希斯露出犹疑神色:“当然可以,但之前的那些地方都被处理过了,完全保持原样的就只有最近发生的这一处……”
是黛莉尔生前的住处,他点到即止。
莫妮卡:“没关系,请找人带我们去吧,如果有哪位是黛莉尔小姐亲近的附属就更好了。”
管事长思衬片刻,摇铃唤来女仆长,低声嘱咐她:“让负责照料黛莉尔小姐的那位女士来一趟。”
女仆长利落地一俯身,不多时就来了一位高瘦女士,发丝一丝不苟地绑在脑后,镜片下的眼睛狭长,边沿刻几道细纹。
她自称玛丽,监督主人的衣食起居和学识修养,领她们行下暗梯,绕入僻静的走道,来到黛莉尔至今为止热闹不过数日的卧房,却固执地停在门边不肯走近一步。
“黛莉尔小姐害怕旁人靠近,”她认真地说,“她只在授课和用餐时打开房门,随我去偏厅和晚宴时的正厅,其余时候就只是在自己房中消磨时间。没什么好说的,所有人都这样。”
艾德雷斯蒙的所有后代都如此培养,圈在这个黑石围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