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钱家老宅前堂东侧的老祠堂金光大盛,一百余颗凤眼菩提盘旋斜升,在祠堂上空形成一个庞大的梵文法阵。
正要往西南角去的江蘅停下脚步,看了眼天空中声势惊人的佛门法阵,这时拐角走廊冲出来一道身影,温枕雪跑得慌慌张张,先是看了看江蘅,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才抬头看向天际,一副心中大石落地的样子。
“还好,应该还活着……”
她说着话,身旁人却不应,一转头,江蘅眉头拧成一团,眼神在她脸上微微停留,又不知是什么意味地飞快移开。
温枕雪:“?”
她想了想,觉得江蘅可能是刚刚斗法消耗太多灵气,近期本就心神不宁,这般斗狠,烦躁是应该的。
“珠子被我弄碎一个,只剩一枚了,给你。”她从衣襟里翻出那个靛蓝色的香囊,还带着体温,江蘅下意识用手接了,攥了一会儿后被烫了似的将香囊扔回她怀里,直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一丈远。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他口吻不善。
温枕雪拿着香囊,忖度两秒,悟了。
她一边往祠堂的方向走,一边不解道:“江蘅,你们扶风山没有女修吗?为什么我一靠近你就躲?含羞草似的……如今倒好,拿个香囊也缩手缩脚。”
江蘅不语,半晌才咬牙,“整个扶风山都找不出一个你这样的女修,谁会随便对男子上下其手?谁会往认识不到三日的人怀中?……谁会将陌生男子的香囊贴身放?”
温枕雪步伐顿了一下,倒有些被说服了,仔细想想,江蘅避她不及,似乎就是从下船那日,她在树林间翻他衣襟开始。
“可我又不是回回如此,谁叫你拎我后领?不抱着你我有命活么?”她反思了一瞬,转而道:“我会注意的,你别避让得太明显,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俩遮遮掩掩,真有点什么。”
他们一前一后,影子被月华拉得长长,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江蘅垂着眼睫看了片刻,忽然道:“你在担心什么?”
“啊?”
江蘅嗤笑一声,仿佛抓到她什么把柄,调子微微上扬,藏着几分轻蔑的嘲弄。
“我说……我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见死不救……哦,还总想伺机弄死你,你担心我干什么?”
江蘅真的有点看不懂她。
两人的相识不算美好,温二小姐展露了非凡的表演才华,从那日的表现来看,她心细如发,反应敏捷,胡说八道能力一流,才智心性皆是上佳。
可后来接触,她不仅不如料想中深不可测,反倒浑身透着股纯稚的友善。
她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天然就会散发善意,看过来的眼眸总是含笑。
天真?绝不是,说谎不打草稿的人,能天真到哪里去。
温枕雪奇怪地看他一眼。
“担心怎么了?跟害怕一样,不是人之常情吗?你是被我拉过来的,我当然在意你。”她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坦坦荡荡承认了,转身时把在夜色中凉透的香囊递给他,声音散在夜风中,模糊悦耳,“……香囊给你,没有体温了,我闻了一下,也没有我的味道。”
她不说还好,一说江蘅又把手缩了回去。
“……我不要。”
凉薄夜色中,那个巴掌大小的香囊像一团烈火,还未触碰便有滚烫热意袭来,江蘅如临大敌看了半晌,伸出拇指和食指,揪住温枕雪的袖子边边,把她的手和香囊一起塞回到她怀中。
“我讨厌这个香囊,别再拿出来,再拿我掐死你。”
温枕雪:“……”
好歹毒的反派,仅仅因为一个香囊,就要掐死我。
江蘅向祠堂走去,步子有些急快。
像是懂得他的别扭,温枕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踩着他的步伐跟在身后,偶尔他走得快,那道纤细的影子只好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上来。
江蘅睨了一眼,不自觉蹙起眉,不动声色放缓脚步。
“前院有棵怪树……要是明山玉看见,问起来,记得说那是你的法器。”兴许觉得回廊空寂,他没话找话。温枕雪一听,头突突地疼起来,这哪是串供?分明是随机编一个借口推卸责任。
也不管这借口编得多么荒谬,需要她如何巧舌如簧去圆。
“知道了。”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江蘅又不高兴起来,笑意中藏着模糊的冷,“温二小姐叹什么气?怎么?把我拐来,干完活想卸磨杀驴?”
反派脑回路不大正常,温枕雪这两日莫名其妙被盖了好多个高帽子,正常对话貌似不管用,她决定pua他,以魔法打败魔法。
“自然不是,只是觉得江少侠自诩凶神恶煞,实则面冷心热。就像这次,你嘴上说着不管,其实还是以最快速度赶来了。你真是个好人,即便我不开口,你自己也会来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