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座山都有山神,但偏偏空空山有。
良呦呦醒来时,发觉自己方才正沉睡于群山之巅的石台上,祥和的日光暖暖地照在她披散及腰的墨发上,她穿着一件青色的纱裙,空空山充沛的灵力滋养着她的全身,令她感到通体舒畅。
人睡得太舒服就会懒得起床,良呦呦在石台上煎蛋一样翻了个面,暂时把梦境不梦境的放到了一边。
山巅不远处立着一口汤钟,她一翻身,正巧视线正对上这口通体乌黑、巨大如鼎的汤钟。
汤钟上有丝带状连绵的花纹,从一边延续到另一边,良呦呦第一反应是搜寻回忆——莫非山神也要干体力活,像庙里的僧人一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这个世界不需要钟杵,修仙之人横行,只需以灵力撞钟。
这口钟激发了良呦呦的兴趣,她终于肯从石台上坐起身,手掌翻转,升起一股淡青色的真气,真气推向汤钟,她双手飞快地堵住耳朵。
四周寂静无声,白云在山巅缓缓流动,汤钟如沉默的巨人,一声不响。
良呦呦疑惑地眨了下眼睛,不信邪,抬手催动真气,又连撞了几次,巨鼎汤钟依旧老神在在地岿然不动,以沉默回应山神的顽皮。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良呦呦又懒洋洋地躺回石台上。
大约是自己修炼不勤奋,灵力不足才会这样的吧,她想。
山神的顶头上司是山主,可记忆中,这山的山主也是个甩手掌柜,几百年都不在这山中露面一次,山主都摆烂了,想来她这个山神撞不撞钟也无妨。
山神虽是小仙,但已生出神识,良呦呦端坐山巅,神识便可巡山。
一眼望去,山脚乌泱泱众人,可她的神识如有助力,依旧一眼就看到了邬褚的所在之处。
这个梦境里的“小玫瑰”好像很穷,仙门弟子大多着华服锦衣,以玉冠束发,独邬褚与下等弟子一样,穿灰色布衫,乌黑的发只用一根破旧的布条高高束起,好似身上也没带着什么法器。
良呦呦的神识在邬褚身旁逡巡,掠过他黯淡无光的双眼时不由顿了一下——她记得邬褚的那双眼睛,漆黑、锐利,又漂亮,可惜现在只余一片灰白的寂静。
世人为何进空空山,她心里清楚。
那邬褚呢?他也只是为了入秘境提升修为吗?
可那个穿得像“紫茄子”一样的男人说他并没有灵根,良呦呦皱眉,盯着晁宿放在少年肩上的手。
……坏了,玿嶂宗的人要过第五重山门了。
良呦呦神思一凝,收回神识,青纱下摆在石台上飘过,化作一只银喉长尾山雀,自山巅飞落。
第五重山门之上有山鬼,她知道。
山鬼此物,非善非恶,脾性怪得很,但都有一大特征——不好相与。善山鬼只是不轻易害人性命,但爱将人困在雾境中折磨着玩,为善为恶,皆看心情。邬褚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一旦被困,恐怕很难脱身。
她虽是堂堂山神,不过倒也不介意在这重梦境中为“小玫瑰”做一只导盲鸟。
邬褚感受到一只巴掌大小的飞禽用秀气的爪子踏在他的肩上,用额上的绒毛轻轻地剐蹭他的下巴,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他半天才回过神。
“你是什么东西?山中的精怪吗?”邬褚面无表情地问道,手中攥起的拳渐渐松懈了,“或者,是捉弄人的山鬼,胆胆怯怯,不敢露面。”
良呦呦一僵,充耳不闻,“啾啾”鸣叫了两声,试图装傻。
山鬼的雾境只是暂时的,不知什么时候他又要同玿嶂宗那群人会合在一起,她有心帮少年寻到天泽秘境重塑灵根,自然不能大摇大摆令旁人猜疑她的身份。
……她聪明着呢,才不是什么未开灵智的蠢笨精怪,良呦呦腹诽道。
邬褚说完话,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
空空山山中如此凶险,若真有飞禽,恐怕也绝非等闲之物,他自是不信这只不知从哪来的小鸟只是只普通的兽类,更何况,它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些……
没等到此鸟忽而口吐人言,也未如话本中一样自肩上跌落化作人形,邬褚眉头蹙起,感受到自己的衣领好似被什么东西缓慢地扯了一下,片刻后少年才意识到,落在他肩上的小麻啾正在费力地用略显圆鼓的喙拖动他布袍的衣领。
向西的方向,邬褚垂眸,不由想到刚入山时感受到的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莫非,就是此物?
他眸中闪过一抹深思,藏在袖中的指尖再次攥紧那枚羽毛状的法器。
这来历不明的飞禽如此慷慨,也许是因为“灭途”,更或者说,是为了“灭途”中镇压着的那只凶兽——曾。
连人都知弱肉强食、孺慕强者,简单粗暴的精怪一族恐怕也是一个道理。曾当年兽面飞翅,巨羽一掀,在人间翻起千重浪,被不识修仙的百姓伏顺惊恐地称作“百羽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