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南的村寨多临河溪,外来客大多行水路,乘小舟入寨。
邬褚意识复苏时,感觉自己在一条船上,身下的木筏随漂荡的河水一起一伏,鼻间能嗅到湿漉的藻荇气味。
这气味说不上好闻,邬褚下意识动了动手指——贴在臂上的“灭途”仍在,但入梦境时跌落到他掌中的小鸟不见了。
又再一瞬,他感觉肩上有东西在轻盈地跳来跳去。
果然,这不知是什么精怪的鸟没那么容易死,邬褚垂下眉眼,开始凝神感受那山鬼的梦境。
良呦呦趴在少年的肩膀上,一双圆润的琥珀瞳孔正好奇地张望四周。
记忆中,许多年前她未成山神之时,曾抵达过宛南。温婉水乡,鱼米丰饶,茶摊铺子的伯娘热情好客……可这似乎,与阿坍的梦境有所不同。
撑船的渔夫面黄肌瘦,干瘪的黝黑面庞上不见一丝笑意,良呦呦不经意间与他对视时,不由从后脊背漫上一股凉意,总觉得男人望向她的眼神不是在看一只麻雀,而是在看一件能吃的东西。
木筏之下的溪水……是黑色的。良呦呦转头,皱眉看向小舟一路经过的这条溪流。
这原本应是一条宽阔的小溪,连接不远处的大河,但不知为何,毗邻寨子口的这段溪流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巨石拦截了一半,溪流便是从那处开始变窄,一来一往,只容得下一条稍大的木筏。
那块黑色巨石像一方墨砚,而寨口的这条溪流就是它的洗砚池,这满溪的乌黑水浪,像被它染成的一般。
良呦呦觉得很诡异,她在少年的肩膀上凑出小巧的鼻子闻了闻,没有闻见妖气,心中更觉诧异难解。
木筏缓缓行至岸边,渔夫一声不吭,邬褚感觉到肩上的鸟正用尖喙拖行他的衣领,动作有些焦急。
自方才嗅到溪水不寻常的气味时,邬褚便知此溪应有古怪,他佯装不知地起身,正欲走下木筏时,忽然顿住脚步,自胸前的衣袋里取出几个铜板。
“多谢。”他将铜板平摊在掌中送出。
渔夫眼神变了变,一言不发地快速自少年掌心抢过铜板,粗粝的手指如干旱之地被炙热灼烤过的树皮,接触的瞬间,令邬褚感到刺痛。
“敢问船家,我若要投宿,该如何走?”邬褚收回手掌,淡然问道。
“直行进寨子,第一个路口向东。”
渔夫声音嘶哑,只落下一句话,邬褚听到木筏划水远去的声音。
“水很脏,对吗?”他略微侧过头,轻声问靠在自己衣领上的小鸟。
良呦呦愣了一瞬才意识到邬褚在和自己说话。
“你在迷障中救了我,又随我一同入梦,即便你是山中精怪,我也并无介意。”少年淡声解释道,面色平静。
“若是,就叫一声;若不是,便叫两声。”
大约没想到哪个山神的原身会是一只一点也不威武霸气的小山啾,少年认定了她是只精怪——还是只能家养的精怪。
良呦呦不服气地拍拍翅膀,最后还是决定顺着少年的意思。
她以额蹭了蹭他的下巴,清脆地鸣叫了一声。
邬褚方才在竹筏上就嗅到一股腐烂一般的腥重味道,上了岸,气息反倒淡了些,他听到山啾的回应,心下了然,更加确信寨子外这条河中有古怪。
这不知哪来的山中精怪倒是好说话,邬褚心中想道,脚下抬步向寨中走去。
既来之,则安之,便看看那山鬼的梦究竟哪般。
现下应是农忙的季节,可寨中却异常安静,家家户户门窗用竹竿掩着,只有几个老人在自家吊脚楼檐下双目无神地坐着,见到寨中来了陌生的面孔,面上也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木然。
邬褚按那船夫说的,入了寨子,直行,第一条路口向东,走了不过几步,便感到肩上的鸟雀再次啄自己的领口。
良呦呦看到一间矮脚小楼,门口的木板上挂着一面旌旗,隐约可见上面写着“客栈”二字,但字迹已经在多年的雨打风吹中变得模糊难辨。
“店家,可还有多余的房间?”邬褚缓步踏上小楼的台阶,振声问道。
没人应声。
又过了一会儿,才颤巍巍地传出一个虚弱的妇人声音,忙不迭地应道:“有的,有的,客官稍等,稍等!”
邬褚站在矮脚小楼一楼堂中,四面竹窗遮住阳光,他能嗅到空气中潮湿的灰尘味道,耳力所及,听见那妇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只脚踩得轻,一只脚踩得重,步履匆忙,像虚浮在地上飘过来的一样。
这妇人身体不好,气血亏空,还是个跛足。
那妇人掀开门帘,面色蜡黄,自后院走进来,腰间系了一块抹布,她摘下来,胡乱将堂中一间小方桌擦了擦,局促地在身上抹了抹手,“客官,您坐。”
邬褚听声辨位,摸索着在桌旁坐下。
那妇人这时才看清面前这位俊朗的少年是个盲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