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悝的身影停了下来。
老者的半身皆湿,可头顶那伞还移在上头。
雨里行礼的是全身湿透的学生,可那少年坚石一般,毫无所动。
“某说过了,淮王殿下与某,从无任何师生之义,更何论亲缘情分。”
“俞某已近花甲,宦海沉浮一生,只勉强名声积累得好听些,想的是豹死留皮的奢念,不想这年纪还落得晚节不终的下场。”
与这一句话一同,那矮门缓缓起,苍老声音闭了去,虞秐升只听到了伞面上噼里啪啦的雨声。
少年人还站在那处不动。
“郎君。”阿九抹了把泪,想要扶起褚珩,“既都如此了,郎君为何还这般?”
“你走吧。”褚珩冷淡道了一句。
“郎君!”
“你话太多了。”褚珩他没有看向阿九,阿九的脸色忽而煞白起来。
“若是平日里,我定听郎君指令,但是今日,即使是郎君打断阿九的腿,阿九也绝对要带走郎君。”阿九的语气锋利许多,他欺身就要去拽少年人的手,却是见一緗色胡袍侵入了眼。
“名帖呢。”说话人声音尖锐了些。
“娘……娘子?”
“拜谒的名帖呢?”虞秐升伸手向阿九,“既是要拜这屋的主人,自是带了拜谒名帖吧?”
“自然。”阿九手忙脚乱得从怀里拿出名帖,那名帖一角有些湿了,即使字迹濡开,却也能瞧见上头字迹遒劲风秀。
是褚珩的字迹。
虞秐升低头瞥了一眼,落款处赫然写着:学生,褚珩二字。
一笔一划,足见耐性。
虞秐升一把夺过那名帖,才朝前行了一步。
“回去。”身后与湿润的雨水声一听,这声音冷冰得无有温度。
虞秐升从未听到褚珩这般冷漠与她说话,她转过身。
褚瑀没有看她,他依然压着视线,落在泥泞的黄西沙泥地里。
“你说什么?”虞秐升问。
“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多事。”这句话说得极为分明。
褚珩抬头,视线里全然是冰冷,薄剑覆身,裹着的是瓢泼大雨,能清晰瞧见上头薄刃的锋利。
她就这般大雨如注里对着他的眼睛,雨水倾轧得连视线模糊不清。
“殿下是觉得我是多事之人?这是殿下的意思?”她将那名帖一角攒的极紧,冷嘲了一声。
“你向来最懂趋利避害,如今利害在前,自己分不明么?”褚珩盯着她的脸,“此事于你,又有何好处?”
“我!”虞秐升被这话堵在胸口,“殿下,原来一直是这么想我的?”
褚珩错过视线,没有说话。
雨水噼里啪啦落得巨声,在虞秐升耳畔炸得极响,还伴着隆隆的雷声。
虞秐升捏紧了拳头,那名帖缩在衣袖处。
“好,我便应殿下所求。”虞秐升只觉得胸口有重重沉闷气,如何都不能吐露出来,与这倾轧的乌云一般,将她胸腹塞得几欲膨胀。
待那緗色的衣衫渐失于渺茫雨水间,褚珩的视野才缓缓移了回去,望着那方矮矮的低门。
他视野垂了头,神情一点点没落下去。
踽踽独行于天地间,他这样的人,又能奢望什么。
还敢奢望什么呢。
……
“娘子,娘子,”外头雨声瓢泼,廊下琥珀收了伞,掸去身上的雨水。
虞秐升手里的笔沾了墨,听到进屋的脚步声,笔一时忘了抬起,落纸晕成了一团。
“娘子,殿下回来了。”琥珀的声音尖锐,待近了,方不被雨声压过去,“按照娘子的吩咐,厨下备的姜汤已然送过去了,婢子们也将热水备好……”
琥珀还未说完,便被虞秐升冷冷打断。
“我什么么时候吩咐了?”她将笔提起来,换了一处留白重新落笔。
“让人把那姜汤拦下来,他自己要喝自然自己会去,用得着别人给他操心。”
琥珀脸色僵在那处,抬手挠了挠头,对着身后的珍珠轻声嘱咐,这才回头继续瞧虞秐升的脸色。
方才娘子气冲冲上了马车,那些湿透的礼品皆被一把置在车厢侧,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名帖。
回了府里,只着婢子们煮了大锅姜汤,又烧了热水,待送上来时,却又说自己不想喝了。
她复想到定是与之前一般,是给殿下准备的,不想得自己的话才说出口,娘子的脸色愈差。
她自是从未见过娘子发这么大的脾气。
“娘子,那姜汤……”
虞秐升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琥珀,又把视线压了下去。
手中的笔反手扣在了书案上。
“我今日想早些睡了。”她起身朝着软榻走过去。
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