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知假孕一事,极易被察觉,是我告知他,可借用我的脉象来暂替你应付往来奉御,”秦稚声线柔和,“说起来,淮王大抵是最早知晓我有孕之事。”
“他是第一人?”虞秐升不解,“此事,褚瑀也不知晓么!”
秦稚的脸色半白,鸦羽般的睫毛垂了下来,然后缓缓摇了摇头,视线落向自己的腹部。
“我未曾想好,究竟要不要与他说。”
储妃有孕,乃国朝大事,圣人定会百般照顾东宫,封赏也会愈多,怎还有秦稚入宫祈福抄写经书一事。
虞秐升倒是忽然明白起来。
“这个孩子,你……是如何想的?”她低下声问。
“我不知我是如何想的,若是在过去,我定会欢喜万分此事,我曾经日夜都在祈祷着,望上天垂怜,能赐我一个孩子。”
“可是,”秦稚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要听不清,“我不知是怎么了,我发现自己有孕时,心头先是欢喜,渐渐那欢喜就散了,我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情绪压住了我,我只觉得心口堵得慌,成了凄凉一片。”
“我能给他如何的生活呢?”她眼尾发红,“殿下今后不仅会有一个侧妃,若是登上了那个位置,后宫愈是会有更多的人,他会有很多的孩子,多到或许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而我,会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进出不得,被锁在那寂寂明宫里,鬓发渐渐变白,肌肤逐而老去,最后还要强颜欢笑迎来宫中越来越多新鲜面孔,然后在一片死寂中结束我这一生。”
“圣人再爱文顺皇后又如何,也不过是要了一个又一个的嫔妃,诞下愈来愈多的孩子;文顺皇后这般贤德之妻,最后也这样早早熬尽了一生,何论是我?承受这样的帝王之爱,究竟是女子之幸还是不幸。”
她的话至最后变得凄厉。
“六娘,六娘,”虞秐升安抚得握住了她的手,“你莫要这般想,无论如何,殿下待你却是真心的。”
“我知晓他真心,”秦稚,“但真心在如今看来是最令我难受之事,我也常提醒自己,不该这般胡思乱想,这般贪心,起码殿下待我总是真心……久而久之,真心二字在我听来厌烦至极,连我自己都不想再骗我自己了。”
“六娘,”虞秐升不知自己还能劝慰什么,她欣喜于秦稚能意识到自己在这个茧中逐渐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却又心疼她此刻所受的苦楚。
“我知晓我这般说你定会不理解,”虞秐升道,“但我心底为你高兴,皆言女子立世难,而最难一步,是女子不再以他人为天,将自己置于心中最紧要,那便是今后都不会再受任何苦楚了。”
秦稚的神情里浮过茫然,她秀丽的杏眼落在虞秐升的瞳仁里,轻轻问道:“二娘,在你心中,淮王不是最紧要的那个人吗?”
“最紧要的人?”虞秐升疑惑于她为何会这般问,“我心中最紧要的人定是我自己。”
她说得直白。
“那你当日不顾圣令,执意要带他回府,在宫中以一簪抵万千禁军;后为他四处奔走,替他谋划前路,做这些的时候,想的都只是为你自己么?”
想的是不是自己?她希望褚珩能好好活着,而这活着是为让她能够回家。
自然,这般清算下来,最要紧的人,当然是她自己。
“我不知你如何想,在我看来,你不愿看他受此责罚,才执意要带他回府;不忍他再受苛刻,才替他四处奔走,为他留路;不想圣人再对他为难,才甘愿进宫受惩。桩桩件件,却是你将自己置身于他之后,心中所思,皆是淮王。”
秦稚声音柔软,如春风化雨,皆朝虞秐升心中落去。
直到这段话毕,连同虞秐升都浮起奇怪的感觉,她心中钝处像是有什么在窸窸窣窣生长。
可是马上她又有了别的心思,这般诸多事算下来,她所行也不过是希望他活着罢了。
“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他活着,便是对我最有好的事。”虞秐升思索了片刻道。
“只是这样?”
“自然,我心中最要紧的人自然只有我自己。”
“罢了,”秦稚叹了口气。
“娘子,东宫来人,说是天色晚了,让太子妃早些回去。”门口婢子唤了一声。
秦稚抬眸,视线落过虞秐升,眼尾一点点落了下去,神色间又恢复了平日里端秀柔顺的模样。
“你若今日不想回去,也是无妨。”虞秐升道。
秦稚摇了摇头。
“我毕竟,仍是东宫的储妃。”
二人重换了衣衫,秦稚朝前走了几步,快至屏风时忽然回过头来。
“二娘,”她的脸映衬着薄薄的月光,秀气的眉眼蹙了起来,“万事,要小心。”
她的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虞秐升从未见过她脸上有这般的情绪。
她并不明白此话是何意,但郑重点了点头。
杏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