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很快从殿内出来,对着比丘尼一拜。
抬头时,宫人视线落在盒上片刻,又至比丘尼脸上。
比丘尼却仍弯唇微微一笑,踏步进了宣政殿。
“国师。”高仲先迎了上来,对着比丘尼叉手,领她过山水绢制屏风,便见到卧于软榻上的帝王。
四处重重帷幔,独露出的一点能瞧见德明帝的脸,室内还散着未尽的药气。
“回圣人,这是去岁一年来贫尼走访西域一带,所炼可助圣人进益的丹药,一共所成十粒,皆呈于圣人。”比丘尼恭身递过木盒。
高仲先接了过去,打开木盒,瞧见里头确实安安躺着十颗丹药。
“圣人可放心,此药也着寺里僧侣皆试过,所录情况长至半年,皆已呈卷宗经尚药局所验。”比丘尼道。
“国师办事,朕自然放心。”德明帝对比丘尼所答极为满意,“待过些日子,朕会着太子亲去礼佛,以示敬重。”
“圣人如此诚心,佛祖定会庇护圣人,庇护大陈。”比丘尼双手合十。
“国师请吧。”高仲伸手示意,比丘尼对着圣人叉手,这便也缓缓退了下来。
待那比丘尼踏步出了宣政殿,廊下还站着一人。
高仲对着比丘尼叉手,待比丘尼随侍从走远,廊下候着的人这才迎了上来。
“爷爷。”狡融恭着身,恭敬一拜。
回头扫眼快在宫道里消失的国师,低声问道:“国师是又给圣人进丹药了?”
高仲低头扫了眼自己的一手带大的小内侍,没有回话。
“圣人近几年服用方士丹药诸多,独这比丘尼凭着这丹药成了大陈国师,想来这丹药定是极为好用。”狡融见高仲未说话,又自顾自言语道,言语间神色偷瞥了眼高仲的神情。
廊下起了风,掀起了高仲身上的紫袍衣角,于夜里色,愈如沉沉之色。
天色愈暗,高仲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位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的脸了,他视线错了错,凭着微弱的光,还是看到了他蹼头上扎得干净整齐,仍是那般一丝碎发皆无。
“狡融,我自幼教过你的,咱们做内侍的,即使是要问什么,也切莫让别人知晓了你的真实意图。”高仲的声音有些冷。
狡融的脸色微微有变,身子颤了颤,才慌忙扑通一声跪下——
“爷爷,请爷爷恕罪。”
“是奴自以为是,擅自敢和爷爷套话。”
“狡融,待你也着上这一身紫袍的时候,很多事你便能明白了,”高仲神色略有些不忍,抬手示意狡融站起身,“无论何事何境,切记,莫要让任何人察觉你的意图。”
“是,爷爷。”
“今日太子让你带了什么来?”高仲视线落向小内侍手里的盒子。
“是前些日子殿下偶得的青州珍参,一共便只得这两株,特让奴来献给圣人。”狡融慌忙将盒子递了过去。
“青州的珍参。”高仲将盒子接了过去,他的语气略有些拖长,盯着这盒子须臾,“青州一地盛产人参,如今又不到季节,这参已得人形,一路奔波运来都未损坏,确实是难得了。”
狡融脸上也多了些许欢悦。
“太子孝心可昭,圣人自会高兴。”高仲又加了一句。
“那奴告退了。”
待狡融的身影也在黑暗里逐而消失,高仲脸上本有的表情也随之一点点暗了下来。
自他十三岁起伴随德明帝,如今也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余载,德明帝自先太子去后,身体便是一日不如一日,整日候在那被药味填满的大殿里,连同他都觉得岁月在自己这具苍老身体里渐渐远去。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有一瞬觉得自己的日子在不断递减。
他的日子,也许也不多了。
*
“娘子,您这可是和殿下说好了,以后殿下不会再来给奴等上课的吧?”琥珀弯下身,看着虞秐升问道。
虞秐升笔墨不停,她在算着店内成本的运算。昨日托牙人寻了几个刊工,面谈了几个,也看了技艺,但她都有些不满意。
这些人技艺极好,就是缺一些灵活机动的心思,这与她今后打算要做了截然相反。
“明日我还有事,晚上的课仍由殿下带你们。”虞秐升压了压笔杆,她心思没在回答琥珀的话。
“啊,娘子,还是……还是由殿下带我们?”琥珀惊呼了一声,急忙盘坐了下来扯住虞秐升的袖口,“娘子,您可是要三思啊。”
“奴前头才安抚了她们,说今后定是还是由娘子您来带我们的,这可……她们若是知道这消息怕是又要哭成一团了。”
虞秐升被拽得没法,只能把笔搁下,长长叹了口气。
“殿下他……也没你们想的这般可怕吧。”她蹙了蹙眉。
她真心觉得,褚珩并未如表面那般看起来令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