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州城外三十里,环着监狱大牢有细长湾流,水边芦苇丛生,无数植物野蛮生长。
风谨言直直盯着一处,看他一步步朝县衙大牢门外走,看他一步步向前,一扬衣摆就跨了出来,却定定地望着天空,久久不离。
她看了他好半天,这才想起喊他,那名字盘旋在心口之间,呼之即至,“柳潮安。”
待出口,她才惊觉,人总要分别过,方知惦念,刚刚那颗心,至此时此刻见了那人才稳稳落入心胸。
可又区分不开,挂念的是这个人,还是离州境内这些琐事。
她究竟是想这个人,还是只想利用这个人?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想的?
毕竟,他前来离州之时,除了他,她居然无人可用,她原来也是有求于人的,天下之大,她竟无以傍身。
柳潮安眯了眯眼,转头,这才发现不远处停着辆马车,车内人撩帘的手僵在半空之中,只余下面半边,望过去仅看得见裙身下摆微微一动。
车旁站着的男人侧身让出半幅,里面的人方齐齐整整露出一张脸。
他倒不惊讶,一本本密奏上呈,料她也未必能安心对待,只是没想到她会亲自前来,且这么快。
女子从车内下来,一袭霜色披风带风而起,她双手紧紧攥着也不去系,反往他方向紧走了几步,余下几步之遥倒不动了。
再举眸,他人已至跟前。
秋风不止,她发梢一扫一扫地擦着鬓角,手刚微微扬起,松散的披风便敞开了大半。
柳潮安端端正正替她系紧了领口,到一半才觉不妥,手犹豫着还未落,她侧身避开,恹恹地说,“你当朕是小孩子吗?”
她白衣胜雪,连脸色竟也是苍白的,可见并没照顾好自己。
他难掩其焦躁不安,“可不就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会偷跑出来。”
她本一介贵人,来离州不对,来这监狱大牢更不对。
风谨言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人便一言不发,瞪视了许久。
漫天遍野都是飘散的秋叶,耳朵里只有寥落的风声。
柳潮安锦袍的下摆被风吹得上下翩跹,拍打着他的皂靴。
她上上下下,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月白的的衣,玄青的靴,素净质朴,见他真如他信上所言身体尚佳,又怕他报喜不报忧,才隐晦问道,“入秋,你怎么反而穿了这个?”
他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只笑了笑说,“不冷。”心里却暖的无法形容。
他眉间浮着少有的倦意,风谨言忍不住追问,“不是说已经断了案?”
据说金大老板已落案,就关押在这大牢里。
她开口发问,“这金大老板究竟是什么样子?”
“死了。”他掩口咳了一声,指节发白。
饶是知道那人罪无可恕,风谨言还是大惊,“怎么就死了?”
“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了……”柳潮安喃喃低语,重复着这话,竟添了几许颓败之态。
审问多时,那人都不言语,半夜里却朝他招手,贴近了才悄声问:“大人,你猜猜我想干什么?”
他还来不及回复,那人便毒发身亡了。
偷换灾粮,以次充好,贿赂朝廷命官,贪赃枉法胡作非为,所有的罪责都指向他一人。
一人死,抵众人之罪,这话在柳潮安脑中不断浮现。
风谨言望向他,却看不清他的眼,“其他人呢?”
柳潮安回神,往身后方向一侧头,“都关在这大牢里,听候发落。”
真相卷着汩汩的白色泡沫向海面上浮,一层一层,一圈一圈,越来越明朗,越来越清晰。
可惜,最后却只因最重要的一个人,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许多的线索断了连接,没了下文。
“你辛苦了。”风谨言不知该如何慰藉于他。
“不苦。”柳潮安冲她笑,“只可惜……”
只可惜,他想让这天下干干净净,可天地之间不平之事太多,终不是他一人之力所能及。
也许这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有着许多模棱两可的灰色地界。
风谨言知他心高气傲,心胸有言语荡起,一摇一晃,处之柔软,她轻语温言道,“你当日说大凌小者,警以诱之,可惜世事难料,你也不必太计较。”
他还是如当日梅寺寒所说,心不够狠吧。
凤知诺远远看着俩人,他似乎没有发现还有一个她在,鼻子有一点酸,心里却莫名其妙多了一丝旁观的甜,就仿若他是在帮自己系了披风,仿若他对自己笑得宠溺,仿若入眼唯一人,再无旁人可见。
柳潮安看了一眼马车,蹙眉道,“离州之事虽告一段落,臣却总觉另有蹊跷,此地不宜久留。陛下与臣急往前川,那有前川大营在,必能保陛下周全。”
“那离州重建,和滞留锦里的流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