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谨言只说等着春闱,倒要看看胡轩的才气究竟几何,若真有卓世之才,她顺着柳潮安的意也无妨。
可离秋试的日子还没到,千里之外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风谨言冷眼看着一干人,“哪位大人愿为钦差,替朕远赴离州赈灾济贫?”
竟无人应声,离州远在蜀地,为蜀中六邑之首,属六王风慈永的封地。
风谨言倒不意外,一则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此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于仕途上无半分益处。
二来众臣谁人不知当年六王之旧事,虽尘封多年,亦是北夷的一桩大事,谁也不想去惹这个麻烦。
散了朝,风谨言听着紧随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朝着前方的未名湖道,“难道你想去?”
他身上有淡淡的清香,犹如雨过天青之时青草的香气,次数多了,熟悉得一闻便知。
果然,身后的人道,“陛下还有的选吗?”
这话说的着实可恨,明明是为国为民,明明是为了她好,却偏要说这浑话。
“你还要朕求你不成?”她本来心里就着急,此时压着怒意,可话说出口倒像是和他撒娇似的。
她缓缓回身,步子走得不急,一步一步细腻优美,犹如踩在人心尖上行走。
柳潮安摇手,笑一声道,“那倒不必。”
她咬牙切齿抬手一指,却未料到他向前迈了半步,指尖恰恰点在他眉心之中,蔻丹并不锋利,却也印了一道,她一惊收手,却听那人嘲笑,“陛下这是又体罚臣。”
风谨言又惊又气,挥了衣袖想走,只见那人眉间一点微红,却似她心头朱砂,丝丝绕绕,理不清,又解不开。
一个停顿,便见他面色变得严肃认真,沉思后才说道,“天灾不怕,只怕人祸。蜀地危险,是敏感之地,所以大家才不愿意去。”
“你就不怕?”她昂首问道。
他紧紧盯着她的额头,官禄宫丰隆饱满,实是个大富大贵,又聪慧无双的人。
只是,这么聪明的人却问出这么蠢的话。
“不怕。”他回的干脆利落。
她于他身后,他还有什么可怕的。他若是也怕了,她便无所依靠。
朝堂上的真相,总是透着一番彻骨寒。但,国之前途又是温暖的、磊落的、亮堂的。
这才是仕途真正的样子,混杂着卑劣,也蕴藏着高尚。
她登时笑起来,笑意缱绻,她的皮肤如初春的梨花一样,素白干净,澄澈明亮。
声音清欢,难得一见与他不吝惜的温柔,偏过头盯着他仔细瞧了又瞧,“你若办的好,朕这次给你一个大大的,响亮的名号。”
入阁拜相,她许他一生荣耀。
于公,她愿意不遗余力地磨练他,提拔重用他,为他立威,让他有资格站得更高。
于私,她却有些不愿他去冒这个险,谁都不愿趟这个浑水,他甘愿前往,是机会,却也是一次冒险。
酸味忽然铺满了心间,她居然生了一分不舍,她咬咬牙,“此去艰险,你当小心。”
小心两个字被她说得偷偷摸摸的,他却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柳潮安眼睛忽地闪烁了一下,随后点头道,“户部发派赈灾粮当快,灾后易乱,若是灾民缺衣少食,再居无定所,臣怕灾疫生变,一来二去灾民便成了流民,成了暴民。当年前朝□□灭国,武帝登基,也是因为一场大灾祸。”
当年事她虽知道得不多,却也明白历朝历代兴亡盛衰不过都有因果,无非就是仁者兴政,暴者亡国,国富则民安,戕乱则祸起。
紧张的情绪无声蔓延,她郑重对他道,“钦差本应指派三品以上官员,你本品级不够,但特事特例,也顾不得许多了。到了地方,少不得有人因着官职品级轻视于你,你……也别恼!”
她说时,柳潮安本是听一句,郑重其事答应一声,直说到此处,他差点笑出声来,她这是哄孩子呢?他难道是为这些浮名计较算计的人?
风谨言也没留意他表情微变,接着说:“若有人趁乱违逆,你可将其就地免职。倘有危急关头,也可先斩后奏……”
又一咬牙,才说:“格杀勿论也无妨!”
而后,却又放心不下,嘱咐他一句,“虽如此,你也不可恃势凌人,胡作非为,滥杀无辜。”
“陛下其实是雷霆手段,菩萨心肠,慈悲济世。”柳潮安明明说的是真心话,却因一字字边说边笑,反倒像是在逗她开心。
风谨言一怔,第一次有人说她慈悲,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就变得冷心冷面了,她不愿别人拿捏她,便只能变得更强大,甚至更残忍,才不会任人宰割。
就只有他,说她慈悲为道,菩萨心肠。
可他也错了,她哪里就悟了,因智慧故,不住轮回。因慈悲故,不住涅槃。可她,也不过是凡人,参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