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芜观据传从前朝历经数百年,虽香火鼎盛,经年不衰,却离奇失了两次大火。
一次,是风谨言十三岁那一年。
另一次,就是这一场。
大火整整烧了一天,风谨言便坐在观外看了一天。
火烧断了残垣,她远眺那屋顶顷刻崩塌,心里居然有了一丝解脱和扭曲的畅快。
谁人都不知清芜观这火因何而起,只有她,只有她知道。
她盘坐在地上,手上还有硫磺的味道,对天笑的诡异。
心里想,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烧掉那日的海棠花,那日的连理枝,那日痛了的她的身体,以及那人的虚情假意。
她笑得花枝乱颤,妖冶媚人,人一点一点向□□斜,绯红的丝锦滑得如水,往下倾泻一般滑落。
风中的笑,要以泪书写,才见背后的哀绝。
远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近处是通身皆艳的华服锦衣,一远一近,由远及近,红极似血。
在那遍布的红色中隐隐含着一抹白,是她通身无暇的雪肤,竟是白的扎眼。
她只一臂撑着头,横躺得随意,以天为幕,以地为塌,御史台的见了她这个样子,该是谏言,甚至会是死谏。
风谨言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以前,她都不知道恣意妄为,罔顾礼法,是如此快意潇洒。
扬手举杯,喉头滚了一滚,咽下的也不知是酒是泪,又咸又辣,还有一丝丝的血腥之气,灼得她从口到心的热痛。
流一滴,便疼一分,流十滴,便痛全身。
身体从心开始一块一块裂开,她似能听见分崩离析的声音,不啻丝缕怜惜,怎么那么痛,比那日他嵌入自己的身子还痛。
酒已过半,再斟却怎么也倒不满,摇摇晃晃,不是偏了就是斜了。
“皇帝成个什么样子?”
谁,谁敢说朕?她缓缓抬睫,欲动,却费力难成,好累呀!
眼睛怎么也睁不开,那人却还是不放过她,“这样成何体统?”
谁这般大胆!?
她努力睁开眼睛,迷蒙间,那人却似是贺兰瑶的脸。
零星的泪,渐渐成串儿,泪珠儿滚了又落,落了又滚,本是呜呜咽咽的哭声愈演愈烈,嚎啕如被捕将死的小兽,嘶鸣求生却不得。
“娘,他欺负我……他欺负我……”
如孩童时期那般求救,她要娘,他欺负她是没娘的孩子。
是啊!风谨言想,她是没娘的孩子了,没有娘,别人便能随便欺负她。
斗世家,铲除贺兰一门,她是人人惧怕的圣主明君,他呢,那个人便是世人皆赞的贤臣良相。
好一个明君贤相,好一个除旧布新。
可今日呢?恩断义绝,斩草除根,朕该如何谢他,谢他让朕成了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孤家寡人。
“哐啷……”一声巨响,风谨言支起身子,但见清芜观古朴的匾额在她眼前落下,贺兰瑶的脸也在这漫天飞舞的尘埃中渐渐隐去。
风谨言一惊,清灰弥漫开来,说不清有多少载历史的痕迹。
如中了邪一样,她起身,却站立不稳,向前跌了几步,她改走为爬,一步一步狼狈至极。
临到匾额前,她才发现那宽大的匾额后居然深刻着几个字,拂袖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赌气一挥,酒壶半倾,壶盖叮铃铃不知滚到了何处,残存的酒顺着壶口溢出,那旧年的女儿红悉数泼洒在木头上面。
浊酒洗涮了尘埃,木色中一字一迹,刻得分明且有力,不知是何人参透了这世间之事,才有了这摄人心魄的四字,“无悲无喜……”
轻烟扶摇,一片灰烬。
该烧的已经烧了,该忘记的也该忘的一干二净了。
尘埃落定之后,风谨言想,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吧!
北惠八年,北夷大胜玉绍于经南,取玉邵全境五分有一。
此役,北夷西南两路,外加京畿守备,大军共八万有余,死伤一万八千人,杀玉邵各部四万整,生擒一万六千五百人。
经此一役,占经南及以东二郡,从此,已可与南旻隔江而治。
然,金甲军领帅,镖骑大将军贺兰彦之,右相柳潮安战死疆场,北夷女帝悲痛不可抑。
恰逢清芜观一场大火,历经百年,一朝几成灰烬。
众人云,恐此非吉兆。
果然,帝大病一场,足足有月余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