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金子探路回来,打远没县镇,只有围了土墙的猎户。
巍峨山下三间小院,几人下马,张贺前去叩门。
开门的是一个总角男童,穿着短布袄袍,见到外面牵马提缰的汉子,一副凶神恶煞的面目,吓得连连后退,一个屁蹲坐地,哇哇大哭起来。
众人眼纷纷看向吕金子,吕金子摸摸鼻骨,心虚道:“俺可没吓他。”
“豆儿,是阿爹回来了?”
鹿皮袄布的妇人抱着个坛子,从东厢出来,脸上的笑意在看见门外人时霎然止住,“你们是谁?”
“阿娘!”豆儿大哭着跑过去,一把保住了妇人的大腿。
“阿嫂莫怕,我们在山里一时失了方向,天色已晚,见此处掌着灯,想借宿一夜。”
芸娘细眉柔眼,一团和气温婉相,让妇人渐渐放下了戒心,再见她一身的淤泥,想必是陷进软土了。此地荒僻,从前也有身陷软土,欲来借宿的人。
妇人迟疑地看向她身后的几个男人。
芸娘解释道:“义兄妹,家中出了事,到京城求医。”
妇人将信将疑,这几个汉子实在生得骇人,丈夫打猎未归,她也不敢轻易放人进来。
“好嫂嫂,我们真是好人!”小七鬼机灵,扯着妇人的袖子不松手,“嫂嫂通融一晚,小七定当感恩戴德,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他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妇人手里。妇人娘家有像他这么大的弟弟,被他逗笑,道:“当家的打猎去了,你们进来歇歇,待他回来再说。”
三间房,一间柴房,一间灶房,一间主屋,妇人将柴房收拾收拾,生了暖炉,几人窝进去,黑炭劈啪作响,驱走了一身的寒凉气。妇人好心,拿出自己的衣裳分给芸娘和柳素瓷。男人们到外面回避,两人除了黏糊糊的外衫,用湿帕子草草擦过身子,换了新衣。
芸娘眼圈尚是红着,向外去看,槅窗映出男人高大的背影。
柳素瓷拆了鬓发,余光瞥见芸娘黯然的神色,她对两人的事并不关心,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何苦为了一个男人苦苦折磨自己。既无意,换一个新的便是。
换了衣裳,妇人煮了热茶,茶叶是沉了几年的草叶子,入口涩苦。柳素瓷抿了一小口,放下将茶碗捂在手中。
“阿嫂,天这么黑了,阿哥何时回来?”芸娘不禁去问。
妇人一脸忧心,“他从未这么晚回过,我也正担忧着。”
几人对视一眼,小七怼怼张贺,瞧向霍钊,恳求地开口,“三哥,我们去帮阿嫂找找吧,万一出了事,好有个照应。”
“咸吃萝卜淡操心。”吕金子斥他。
“阿嫂收留了我们,怎么着也得帮帮人家才是。”小七不服,央求着霍钊,“三哥……”
众人眼眸齐齐看向坐在门口的男人,妇人也明白他是这些人的主心骨,眼中抱上了一丝期冀。
霍钊斜靠门框,支着腿,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刀柄,垂目,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掀起眼,“金子、小七跟我上山。”他目光移向最靠里的女人,定住,“其余人原地待命。”
柳素瓷知最后那句话是跟她说的,只捧着自己的热茶,也不抬眼。
……
妇人引着几个男人上山,积雪未化,山路难行。沉厚的雪淹没了脚踝,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愈往上,北风愈烈,如刀割脸。
吕金子心有怨气,碍于是大当家的发令,不敢乱说话。
“他平常都是在这片山头狩猎。”妇人嘴里狐疑地嘀咕,眼前荒芜一片,不见半个人影。
霍钊眼眸环视,山段连绵起伏,孤鸟长鸣,哀转久绝。他抿住唇,望向山崖一端,忽定住身。
……
豆儿七八岁的年纪,打小就住在山里,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又害怕又好奇。道空神神叨叨地掐算,懒得搭理稚童。张贺不怕冷似的守在外面,抱着把宽刀,像门上贴的煞神。
芸娘暖和过来,招手和豆儿玩儿,豆儿喜欢这个温柔的大姐姐,不过一会儿就卸下畏惧,咯咯地笑出声。
“姐姐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豆儿心神向往。
芸娘道:“是呀,姐姐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又问,“豆儿一直住在这吗?”
豆儿点点头,“阿娘说外面的人心肠很坏,会不择手段地要钱,可是我们没有钱。”
柳素瓷坐在木凳上出神,闻声转过脸,“什么钱?”
豆儿很喜欢温柔的姐姐,对于这个生得很好看,却始终冷脸的姐姐,他有些怕,缩了缩脖子,躲到芸娘背后,想了想,道:“阿娘说是与睡觉有关,我不懂。”
柳素瓷不解,芸娘却是知道,她又心疼又好笑,解释道:“是官府征收的赋税。”
她解释之余,心中隐隐艳羡,像她们这样的世家高门,自然不知平头百姓的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