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程诗南到了卫朝之后,成了个不受宠的嫔妃。
一个月前,东面绮罗宫因巫蛊之祸被烧了大片,各世妇御妻的居所便一搬再搬,如今打散零落在西面各殿的副宫偏堂,内官监和司礼监忙着部署安排,重修名册,一时间宫宇狼藉,无人顾得无章台的唐美人。
自那日焚香托梦后,程诗南便一直守在无章台做些法器。五色旗的染料要自己淘制,七星剑也是明清才有的东西,后宫和兵部不通,自己又无法淬火炼铁,着实让她为难了一阵。
“怎么,还真打算开锅搭灶,在这里过日子了?”她自嘲一声,无奈地把蜡染的布片丢开。
西南盛景,地气流动,程诗南一袭紫衣坐在亭台楼阁间,白鸟飞过,美得像一幅辋川水静的古卷。幼时,师父就是在这样的景致里教自己和师兄修行之法,也是在青山绿水间,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守护仙家。那个一袭青衫的儒家男子,陪她打坐吃喝,与她拿妖捉鬼,蹉跎岁月,已是二三十年。一次,她双手环抱住他的腰际,用侧脸温柔旖旎地贴住他轻薄的背,他缓缓转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清冷模样,她才明白,原来仙人是不懂爱情的。
“而师父却要我们成仙”,十八岁时,她喃喃地说。
“成仙不好吗”,师兄瞿世英问。
“不是不好,只是……师兄,你说,爱是什么?”
瞿世英有一阵微弱的慌乱,又立马掩住了。
“你觉得呢”,他问。
“师父说,宿世不可念,但是爱可以让宿世可念。”她一脸天真。
“你看到你的前世了吗”,瞿世英问。
“还没有”,她捧着脸说,“但爱总归是这样的,让不可相信的事变得可以相信,让难捱的日子变得不难。“
瞿世英默默地看着她。
“师父总说,人道就像地狱一样。可如果有了爱,一切就变得不同了。轮回如果不是赎罪,那么活着就会有别样的意义。如果是这样,我宁可十次百次地活。”
“你铁定是见到了什么”,瞿世英戏谑道。
程诗南有些不好意思,“昨晚打坐的时候好像是见到了命定之人。”
瞿世英有些紧张。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他问。
“看得不太清楚……清不清楚又有什么关系”,她一脸神往,“如果他真的在等,我就一定会遇见。金风微度,赏心乐事,就像戏文里写的那样。我会记得他,而且要生生世世的记得,苦集灭道,智亦无得,那也是明天的事了。“
瞿世英看着她,第一次发觉,原来,程诗南是不想成仙的。
程诗南以为自己的姻缘到了,是故来了卫朝,不想一晃几月诸身缠身,连皇上的面都不曾见着,众宫人也怠怠惰惰,俸禄常有克扣,才明白这唐美人原来还在坐冷板凳,好胜的心也就减了大半。这日她顺息打坐,忽觉无章台东南角灵气异动,便起身去寻其中蹊跷。
雨后的园里光润舒齐,梳剔精致,程诗南一路顺着石阶拾级而上,精修的院子慢慢呈现出杂乱的颓势。歪脖子竖倚栏听风般地挂在榕树的藤蔓上,一股有些阴鸷的灵力扑面吹过来。她愈发起了好奇心,在乱林婉转腾挪的地方,恍惚看见一蓬乱石堆砌的山洞,一只鼬鼠猛地闪过,程诗南眼疾手快往前一扑,整个身体顿在乱草堆里,疼得一阵嘶声,却还是给它跑开了。正要起身,一阵利箭的飞声从她耳边匆匆拂过——箭是朝着鼬鼠射过去的,大多都歪落在草里,她正想眺脖子一望,又一发剑声迎面而来,亢盛的一声击正中鼬鼠,那生灵顿时没了气息。
“住手”,情急之下,程诗南一声呵斥,修道之人最懂得生灵不可妨害的道理,何况鼬类灵气又盛。但如今这一杀,伤害造化已成定式,她一阵心痛,把眼睛闭了起来。
“姑娘”,身后传来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程诗南抬头一看,来人约莫有三四个,都是身着蓝衣的护卫,其中一人把她扶起来,暮色四合里,她隐约看见林外熹微的晨光处,马背上架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驾”,马背上的男子轻轻一呵,前来察看情形,待他靠近时,程诗南才恍然觉得对方是个贵气逼人,鲜衣怒马的年轻人。他双眼微挑,瞳孔却生的又大又圆,傲岸的神态里,亦庄亦雅,亦正亦邪,光影打过来,衬出他好看的侧影,也掩住一半的灵魂。
程诗南先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杀了它?这宫中可曾允准猎杀动物?“
男子一怔,旋即开口说道:“它不是宫中的东西,是我的带进来的爱宠。”
爱宠?程诗南心里一阵疑惑,怎会有人养鼬鼠为宠?但见男子神色自若,一副全然笃定的样子,好像自己并无半分不妥,心里便不免又生气起来。
“既然是爱宠,为什么又要杀了它?”
“我养它,正是因为它忠心有用,如今它被别人轻易诱走,这样就该杀。”
程诗南突然想到自己还身处封建社会,生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