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月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指尖紧紧攥着身下的丝织物,额头上有汗渗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月儿……月儿……”
她猛然惊醒,打了个冷颤,脸上有白亮的月光,伸手去遮,才发现是头顶的床幔被掀开了,接着便又是那熟悉的声音:“月儿,你终于醒了,可吓死娘了。”
是她娘的声音,许南月顺着声音打眼往右,暗沉的夜色下,室内只燃一盏烛火。微弱的烛光里,她娘正坐在床边抹眼泪。
许南月想出声,胸腔却好似被谁踩了一脚,又像是憋着一口气,淤滞,窒息。
“咳……咳咳……”有指尖抚在她胸口帮她顺气,半晌,许南月才缓缓从口中吐出半句:“娘,我这是……怎么了?”
“月儿……”许大娘欲语先垂泪,“月儿,你别吓娘,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了吗?”
许南月脑子乱糟糟的,“一时有些记不起来。”
许大娘拿袖口擦了擦眼角,叹口气:“你今日进城时晕倒在半途,被进城的李叔发现了,他把你送了回来。”越说,她眼泪落得越凶,似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地上好似都能砸出一个坑,“我都不敢想,要是你没被发现,一个人在路上,会发生些什么。”
许南月这会儿脑子还不甚清明,她娘嘤嘤的哭声不停,她便更乱,但隐约中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窗外忽起一阵风,烛火光影被吹斜,携了早春的料峭寒意一齐钻进屋内,许南月打了个冷颤,猛地回神。
她今日是进城了,进城去找沈砚初,且已经见着他人了,但绝对不是如她娘刚才说的那般在途中晕倒。
不对!有什么东西错了!
一定是弄错了!
她的记忆里,桑榆暮景之前,她便已经从家里出门了。从十里村进城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她必须提前,早早在沈砚初的必经之路上候着,这样才有可能碰上他。
进城之后,许南月逗留在沈府附近,约莫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便见着右手巷口的方向出现一抹人影。
月牙不知何时已挂上枝头,梧桐树桠上有“咕咕”鸟鸣。
那人影似乎也看见了她,脚步当即顿住,长袍的下摆随着晚风荡了荡。
“沈公子。”许南月一眼便认出了他,眉眼含笑,似漾着一湖春水,抬步就朝那人影迈去。
离得近了,她发现,月光下,沈砚初一身米白色襕衫,腰间坠青白色吉祥玉佩,脚下一双墨黑色丝帛长靴,往上寸许,约莫能见些缠枝忍冬花图案。
如山雪,似青松,是他一如既往的清薄气韵。只是那脸上的神色却是冷的,且在见到她后,掉头就走。
他走,她便追,许南月反正已经十分习惯这类场合了,边跑,边喊着:“沈公子,你等等我,等等我……”
身后传来路上行人的调笑声,还有河边捣衣声,以及各种卖唱喊叫,许南月一概不管,伴着轻风湿雾,将这些一齐甩在脑后。
反正,她喜欢沈砚初,追着沈砚初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秘密。
可终归,她还是不如他跑得快,几次眼见就要追上,却总也只能看见他隔着夜色的背影。她心头急,脚下的步子便更急,偏偏今日为了见他,还特意换上了并不利于行动的襦裙。
又遇一个拐角,许南月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以一种近似“倒栽葱”的方式,扑通摔进旁边的护城河里。
早春的时节,河流湍急,河水依旧冰凉刺骨。许南月不会游泳,没扑腾几下,身体便迅速开始下沉。
周围皆是看不见底的漆黑,兜头的洪流朝她而下,似恶鬼,瞬间就钳住了她的喉咙。她拼命挣扎,也于事无补。没一会儿,河水猛灌,一阵呛咳之后,许南月呼吸困难,逐渐失去了意识。
最后的一瞬,她拼尽全力朝岸上看了一眼,漆黑的夜色里,哪里还有半分沈砚初的身影,只有呼啸的寒风和清冷的月光,似乎也在嘲笑她,追人追到这个份上,整个京城怕是也只有她一人了。
溺水的感觉过分惊惧,许南月此时单单只是回想,就好似已经不能呼吸。窒息逼仄的感觉历历在目,她突然明白,刚才醒来时胸口那股淤滞的感觉是由何而来了。
许南月清楚地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有生还的可能。所以,她这是,死了,又活了?
重生在她进城去找沈砚初之前?
额角探来一方手绢,正细细为她拂去冷汗。许南月伸手将那只手腕轻按住,开口:“娘,你说一个人如果死了,还能再活过来吗?”
“瞎说什么呢?”许大娘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吓到,推掉她的手,轻拍了她肩膀一下,“月儿呀,娘明白你的心思,娘也是过来人,可喜欢是不能强求的。娘知道你对沈公子的心思,可他对你无意,就算你寻死觅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