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占十方睡得精疲力竭。
梦里,落满灰尘的灰色布靴紧跟在他身后。无论他跑多快、朝哪里跑,这双布靴都如跗骨之蛆一般,阴魂不散地紧追不舍。
他拼命呼吸,肺却依然因超负荷工作而生疼;他努力奔跑,双腿已经没有任何知觉。汗水前一刻还被睫毛拦截,下一秒就已刺痛双眼。
于绝望处,他看到一些散发微弱荧芒的光点从自己的身体溢出,额头、胸口、双手、双足……光点漂浮在空中,将追上前来的布靴裹挟于其中。布靴竟不反抗,其上的灰尘渐渐被光点拂去,露出绸缎般的白色柔泽。
光点微动,携布靴停在占十方脚下,抖了两抖,似乎在邀请占十方穿上布靴。占十方心念一动,有一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双足已经被迎上来的布靴包裹。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啊”的一声喊出自己内心的惊恐。
他猛地坐起身,看到自己光着双脚,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梦。梦中的一切都太真实了,他深呼吸半晌,心跳才渐渐缓下来。
姜翎推门而入,看到占十方坐起身,一愣:“这么快就醒了?”
她手上端着餐盘,上面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她小心翼翼地将白粥挪到床头柜上,将餐盘一丢,席地而坐,开始喝粥。
“你已经睡了两天,我以为你还要睡更久。”
占十方的目光落在另一碗白粥上,他睡了两天,此刻就算只是寡淡的白粥,也会将他的食欲勾起。他从床上滑到地板上,学着姜翎的样子席地而坐,将白粥往嘴里倒。
“小心烫……”
姜翎提醒得太迟,占十方已经大张着嘴用手扇热气了。见他这样,姜翎唇角眉梢都是笑意,甚至觉得送入口中的白粥也有了一丝甜味。
占十方昏睡的这两天,姜翎一直担心着,煮好的白粥也是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好不容易等到占十方醒过来,很难说她此刻的笑是因为他被烫到,还是因为他平安了。
一碗白粥下肚,占十方觉得通体都舒畅了许多。温饱问题解决了,就应该考虑一些其他的问题了。
占十方皱着眉头想了想昏睡之前的事情,环视周遭,良久,才小声地问:“那个……走了吗?”
他指的,当然是那双“布靴”。
姜翎摇摇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自己右手腕上带的红绳。
阳光透过窗牖洒在地上,占十方举起右手腕,放在这一束阳光下仔细查看。原本纯粹的红绳中,掺杂了几根黑色的丝线,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几根黑色丝线仿佛生出意识一般,畏畏缩缩地朝旁边躲去。
占十方“啊”地一声尖叫起来,疯狂晃着右手腕,想将这几根黑色丝线甩掉。
姜翎护住自己的碗,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声:“别怕。”
占十方伸直了手,尽量让红绳离自己远一点,声音有些颤抖:“这是什么啊?”
姜翎将最后一口粥喝完,开始解释:“那双布靴经年日久,修出了些灵识,是从栖霞岭下就开始跟着你的。而且……似乎和你有些渊源,对你并无恶意。”
以往,占十方的师父向他传授过一些类似的理论,但他一直觉得这些事离自己很遥远,所以也没怎么用心学习,现在难免有些后悔。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一次掉下悬崖,会引出这么多事情来。前有姜翎与他“血脉同源,心意相通”,后又出现一双亦正亦邪的布靴不远千里跟着他。
他努力理解姜翎的话,提出一个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问题:“那为什么,在温诗诗家的时候,它要攻击我?”
“我还没想通,”姜翎顿了顿,似乎也有些困惑,“妖灵的逻辑可能和人类不太一样,或许是温诗诗哪一点惹恼了它,或者是……”
“什么?”
“没什么。”
或者是,它认为温诗诗会对占十方不利,借此预警。姜翎觉得这个设想有些荒谬,因此没有说出口。
占十方缓了半天,才慢慢接受姜翎的这个说法。他将红绳往自己这边靠近了点,那几根黑色丝线仿佛知道他在看着自己,拼命地扭了扭,像是在“打招呼”。
占十方心中一阵恶寒:“那这个东西……现在就算跟着我了?”
姜翎点点头:“与其将它打得魂飞魄散,不如为你所用,必要时刻可能还会保护你。”
难怪那天晚上,姜翎能以那么轻松的姿态面对危险,敢情她原本也没打算正面硬刚。占十方这么想着,突然觉得姜翎的思虑筹谋,或许远超自己的想象。
“你以前伏魔也是先问对方能不能‘为我所用’吗?”
“要看是否为恶。”姜翎斜斜瞟了他一眼,手上一边收着碗和餐盘。
占十方嘴角溢出笑意,姜翎在他心中严肃认真的形象出现了一丝裂缝——听着是很讲人情的伏魔之道,但未免有点投机取巧的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