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给推去老远,再也够不着了,只好作罢。她用力扑腾着,湿漉漉地从河里爬上来,把湿透的灰布从脸上扯下来,抹了把脸。
河水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她静静坐在河边,盯着水里的倒影发起呆来。
自半月前弑神台一事过后,仙门对她穷追不舍,铺天盖地地要她给出一个交代。她一路逃亡,疲惫不堪之时,在南边的一座小城里歇了脚。
她成了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再也不敢抛头露面,只能隐匿于人潮苟且偷生。的确没有什么好解释的,的确是她犯下的弥天大错,她不敢面对的不是漫天漫地的咒骂,而是那些信奉她的人逐渐冷漠与失望下去的眼神。
她无家可回,终于也当了回逃窜的流民。以往虽然也总是奔波在路上,但那时身边总有人相伴,有一腔不问归途的勇气和热忱,尚可说出“四海为家”这样的豪言壮语,但此刻却是真的没有家了。
她起身去旁边拾了些干木柴,可惜南方的气候多偏潮湿,这又是山的背面,并且是在河边,木柴难免沾染些许水汽,不好生火。她坐在边上琢磨了半天才慢慢生起一点小火苗,赶紧徒手煽风点火,手腕都抖酸了总算是将火烧起来。
她把灰布衣脱下来,用木棍挑起来慢慢烤着,打算就在这里凑合下。
以往总是忙得焦头烂额的,从来没有这么闲暇的时候,这种感觉说起来还挺陌生。她躺在草地上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傍晚,醒来的时候还挺庆幸居然没有被野兽给叼走。
就这样过着四处逃窜的日子,好不容易避过一阵风头,半月之后大夏各地传来一则关于观苍山的消息。
青天白日之下,街坊奔走相告,据说三日之前,严焰洗劫了观苍山,百年名山在大火之中被毁一半,还有一半大约是给她留了几分薄面。
三位长老不堪重负生死未卜,弟子们重伤轻伤不计其数,苍鹤也在救火途中被炸伤。
这一回不再是成片的世家遭劫,独独是观苍山一家而已。
有人帮江南渊说话,说如果她真的和严焰有所勾结,严焰不可能做出此举;也有人说江南渊是借严焰之手与观苍山彻底决裂,毕竟三年前她就是这样毅然决然地下了山。
江南渊站在街上,遥望着观苍山的方向,终于知道了那天晚上他的话的真正含义。
如果你的至亲至爱都恨你,怨你,惧你。
如果世界上最后一个爱你敬你的人消失了。
你会看我一眼吗。
她全身冰凉,克制不住地打起颤来。
她好想回去,回去看一眼师父,看一眼师兄弟,还有生活了十年的观苍山。
她已经做好了被抓捕的准备。她向来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如果要因为苟且偷生而不去见她相见的人、不敢做她想做的事,她就不是她了。
她要回观苍山。她讨厌思念的感觉,闷得让人窒息。相比于直面自己的灾祸,她更怕这样偏安一隅,无人问津地在人间化作一捧不知名的黄土,直到最后都心存遗憾。
起码要在死去之前见他们一面。
她裹上披风日夜兼程地踏上前往观苍山的路。此时已然迈过了深秋,入了冬,虽然还没到下雪的时候,但从北边刮来的风已经足够人吃不消了,何况还是一个仅仅薄衫蔽体的人。她顶着寒冷的北风踽踽独行,穿越喧闹的街市,跨过凶恶的峡谷山川,路途中每一个被冻醒的夜都格外清醒,每一次哆嗦着缩成一团时,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光影陆离的梦境,还有思念的人的面庞。
一路躲躲藏藏,走走停停,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原本最多只需要三四天的脚程硬生生拖到了十几日,终于在第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赶到了观苍山的山脚下。
她顶着灰扑扑的一张脸和一身破旧漏风的外衣,强撑着一口气往上爬,爬了几阶过后又急匆匆地跑下来,跑到山脚下的一处快结冻的溪流用力搓脸,把脸上的灰尘都给洗干净了,重新露出一张看起来还算过得不错的脸,朝着溪流里的倒影挤出一个笑容。
以往她最喜欢笑,遇到什么事都要笑,但是现在却感觉笑起来那么艰难,笑得那么丑。脸上湿漉漉的,北风一吹都要结成冰晶了,她赶紧擦了把脸,裹紧了披风往山上爬。
她顶着寒风艰难地往上一步一步迈着,呼啸的寒风从山顶上吹下来,把人推得直往后栽个儿。江南渊弯下腰憋了口气,在寒风里颤颤巍巍地前行着,稍不注意就被大风给掀翻了,往下滚了好几个台阶,赶紧扣住青石板的边缘死死支撑着,不厌其烦地爬起来再往上爬。耗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爬到山门前,已经冻得浑身僵硬嘴唇发乌了。
说是山门,但已经已经被大火烧毁了大半,余下的焦黑也被茫茫的大雪覆盖了。残垣堆叠的山原失去了往日的活气,以往总爱在大雪天出来玩闹的弟子也不见踪影,唯一可见的活物只剩几只白色的孤鸟,略显几分怜惜地在枝头上停泊一会儿,再扇动着翅膀寻找新的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