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两日雨,空气中雨雾濛濛。
层层叠叠的襦裙上沾了潮气,没有素日干爽。少音一大早便和裙子打了好几架,左缠又绕,终于穿着妥帖。
临出门时,雨终于停了。她连连吩咐车夫即刻动身,自己携了阿元一头钻进马车里。
雨天湿滑,马车一路颠簸前行。通往城郊北侧墓园的路上,已经有数条深深浅浅的车辙印痕。看来城中世族大家中,有特意赶早祭拜的。
樊州是龙兴之地,墓园选址格外考究。城郊北侧墓园是专门为历朝世族修葺的,有守陵之人常年看护。南面破败荒颓的墓园,大多安葬的是本地普通百姓。两者悬殊甚大。
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少音来到了何家墓地。
何家曾祖功勋卓著,何家满门皆是忠烈之士。太/祖曾特此下诏,允准何氏一族陪葬皇陵。何家先祖们,此刻正躺在京兆城郊的皇陵里。祖籍樊州的何家墓园虽然占地不小,但仅仅只有两座墓碑而已。
一座是长姐何萱,另一座是家僮怀远。
长姐位至贵妃,在世时颇得陛下青睐,饮食起居,一应待遇与皇后无异。长姐离世前曾留下遗言,待身死之后,灵柩可带回樊州老家安葬。
可叹陛下对长姐情根深种,心中旧情难消,一意孤行将长姐葬入皇陵。发愿百年之后,要与长姐同穴而葬。何夫人于心不忍,女儿生前不能得偿所愿,死后总要全一全女儿的心意,便另在樊州设了衣冠冢。
至于家僮怀远,那是另一桩积年旧事了。
怀远和阿元,自幼便都跟在何少音身边。阿元的父母曾在何府当差,身家性命都在府里,只不过双亲亡故的早。
怀远则不同。一个秋日里,尚在襁褓中的怀远,被遗弃在大将军府门口,没人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门房的人见状把他抱了回来。何夫人见小小幼童,着实可怜,便养在府中,唤作“怀远”。
等少音开蒙后,每日的功课、书籍甚是繁重,小女娘背不动沉甸甸的书匣,怀远便顺理成章的当起了陪读的书童。到了樊州也不例外,怀远日日跟着她去梁府听学。得空还能去一趟书肆,或者在茶楼里坐半晌。回来后,把听到的奇闻异事尽数讲与她听。
人情世故、风流韵事,乃至乡野民俗,何少音的“知识库”在天长日久中被装的满满当当。
不得不说,怀远在掌握消息上颇有天赋。凡事一听开头,他就能续出结尾来,且和原消息几乎无差。更甚至于,他过耳一听,立时三刻就能辨出真假来。
少音曾私下向他请教经验,他倒不隐瞒,直言秘诀在于多听、多琢磨。听得多了,自然能分辨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靠谱的消息是经不起推敲的。渐渐地,何少音也掌握了其中的关窍。不仅能辨别出真伪;还能把众多纷繁的消息,按可信度,由高到低排个先后。
自怀远死后,何少音失去了获取轶事和秘辛的重要渠道。
虽然阿元跃跃欲试,并自告奋勇的当起了这份差。但她并不具备怀远的本事,仅勉强做到把听来的消息一股脑的说给少音。该听的,不该听的,零碎的,污糟的,通通进了何少音的耳朵。
她也是这时才得知,原来轶闻、秘辛并非一开始就是清晰、有条理的。只不过怀远用自己的方式过滤和精简了一番,只把有意义的讲与她听罢了。
她将一盘晨间才从冰窖里提出来、尚沾着水珠的枇杷果,轻轻的放在怀远墓前的供桌上。又从携带的食盒里,捧出一盏新鲜的玫瑰露。
“喏……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今年的枇杷特别好,我知道你不爱吃酸的,我已经尝过一个了。甜!可甜了!我都没舍得让阿元吃。”
“玫瑰露里足足放了两匙蜂蜜,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你一定要尝尝。这玫瑰汁子和往年一样,是我自己捣的……你看我手上磨得泡……”
两行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几乎无法完整说出一句话。对怀远之死,她有着深深的歉意。
三年前。
临近中秋,街巷里处处飘散着瓜果甜香。这日散学得早,途径茶肆时,少音遣了车夫打马先行。见自家马车消失在了巷尾深处,她才和怀远溜进一旁的茶肆里去听书。
这几日,因中秋祭拜的缘故,何夫人去了城郊寺庙。仗着平日里府中诸人的宠爱,少音这几日行事也越发大胆了。
尤其今日,她愣是足头足尾的听完了一整场。直到说书先生扬长而去,她还意犹未尽的在茶肆里恋恋不舍。后来,在怀远连声催促下,她才步出了茶肆。
没走多远,一通雨点劈头砸了下来。秋雨甚凉,待二人疾奔回府,她已经喷嚏连天,到了晚间竟发起高热来。看诊的医士说她感染了风寒,才会高热不退。在榻上躺了七天,人终于能下地了。
正庆幸阿母没有责罚,转眼却见沈嬷嬷送来了发丧书。她两眼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原来生病第二日,舅母便得了消息来何府探望。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