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天低云垂。
诏狱内,蒋桓端坐于前,双手置在膝头,面容肃冷。
“审得如何了?”
诏狱昏暗,微光映于青苔,再反射进男人眉眼,将那双寒潭似的眸子衬得更加冷峭。
左侧之人按刀上前,压着嗓音道:“回大人,尚未招供,这人是个硬茬,骨头倔得很!”
“是吗?”
蒋桓十指交叠,转动着拇指上的指环,阴鸷的双眸低垂,倘若旁人能低下头认真看,甚至可以窥出一点点若有似无的笑来,平静道:“亲眷呢?可也审过了?”
这嗓音乍听之下清湛无波,却无端染了三分戾气,让两侧林立之人为之一凛,肩背不自觉绷紧,愈发慌张起来。
唯一旁镇抚使周宸神色如常,将一应卷宗呈上,手指指了指其中一条道:“康大人的家眷,一妻两子三女,连同那位常年礼佛的老夫人,在出事之前由几个门生合力移出了京,由此可见,‘阙门请愿’筹谋日久,绝非临时起意。现下人出了城,追起来要费些功夫,卑职增派了人手,估摸着再有个七八日,应当会有消息传回。”
空地左侧便是刑具,迎着光看,甚至能瞧到上面的斑驳血污。
蒋桓眼波极快,看完卷宗,抬眼睥向牢内,一字一句道:“康祭酒一家蛰居明州,是去岁才被调遣回京,区区一年光景,便能鼓动三千贡生于阙门威逼天子,此事蹊跷,应非他一人之力可成,这背后的主谋,审了这么些日子,居然一个名单也无。”
周宸屈身,波澜不惊道:“卑职失职。”
蒋桓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罢了,你且多派些人手,提早在明州设伏,抓到人后,就地严审,肯招认的,带回上京,若不肯,男丁一律就地处决,女子罚没入坊。”
昏暗的牢房内骤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竖子!尔敢!”
蒋桓一顿,嗤笑出声:“折腾了一夜,康大人还有力气呢?”朝身后招了招手。
片刻,两名狱卒拖出来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随着几道铁链的苍凉碰撞,男人双臂被牢牢捆在了绞木之上。那绞木斑驳腐旧,干枯葳蕤的血迹沿着凹凸的经纬纵意肆流,滴在黑乌的青石板上。
滴答,滴答,似幽冥呜咽。
男人发丝凌乱,呼吸艰难,肩上衣衫乌驳,霍然一道口子,露出翻飞的血肉,慢慢抬起头,双眼盈满困兽般的恨,怒道:“蒋兰煦,你这条疯狗,攀附阎党,为虎作伥,枉为蒋家子孙,你若敢伤我妻儿半分,这天下学子,定要....”
“定要如何呀?”蒋桓眉眼一肃,站起身,负手向前,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平静道,“是吃了本官,还是刮了本官?蒋家?本官早在七岁便叛出蒋氏门庭,他蒋家又如何管得了我?”
“竖子!竖子!”
蒋桓食指压了压眉峰道:“康大人寒窗十载,浸染官场数载,又统领太学,文章炳烺珠玑,连先帝都赞不绝口,怎么骂起人来,却只会‘竖子’‘竖子’地喊?啧!”
“你...”
蒋桓脸色转而肃然,呛声道:“庙堂初定,皇上挟先帝遗愿荣登大宝,来日定能平北征西,雄视六合,这是福奕万代的大事,而你们这些言官,不思如何为吾主分忧,反倒在这时鼓动监生威逼呵斥,企图颠覆厂卫,霸拦朝纲。你身为祭酒,其罪当诛!”
康照仁放声长笑,笑罢三声,啐出一口涎水,恶狠狠道:“好个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锦衣卫!好个阳奉阴违,狐假虎威的指挥使!你身负要职,手操刑狱,却甘与阎贼为伍,办冤案、行酷刑、举屠杀。”
“国朝上下,但有与你们厂卫不同声者,轻则罢官流放,重则身首异处,如此,臣属自危,民怨大沸!我康照仁就是看不过,看不过!偏要出来发声,惜我孤身一人,绵力薄材,不能在朝中振臂一呼,怜我学子,跟了我这样一个不中用的老师,如若不然....”
喀——
骨头碎裂之声响起,咒骂声瞬间戛然!
康昭仁盯着地上断指,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这才回神,撕心裂肺的痛骤然席遍全身,脸色一白,顿时汗出如浆,哆嗦着嘴唇,喃声:“你这个畜生——”
狱卒扯了扯嘴角,朝那断指用力踩下去,狞着脸道:“老实点!”
蒋桓望了他半晌,忽然转身出了诏狱。
周宸紧跟出来,抱拳道:“大人不必忧心,强弩之末而已,待抓到他的亲眷,再硬的骨头也能敲出一块软肉来。”
蒋桓挥了挥手,停在阶上,垂目望向下方,深眸看不出喜怒,只道:“审了这么久都没审出来,想来他身后应确无人指使,待抓到他的亲眷,该杀杀,该判判,早早结案吧!”
“可卑职认为....”
“鹏异。”蒋桓回头,目光泠然,“此案拖得太久,皇上已起了厌烦之心,还是早早结案,将康昭仁一家处决了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