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笙从阒昼出来,先去寻了罗成贵。
“罗掌柜,我之前递出去的信,不知可有了回信?”
时值正午,罗成贵系着攀脖从阁楼上下来,他是偶然发现这么一间藏书室,要将这些原房主留下来的旧书拿去曝晒。
手一抬,满室的灰尘齐舞。
云笙咳了两声,自觉退到门外。
罗成贵一脸歉意。
这人身子生得肥胖,略显浮肿,下盘亦是不稳,几步路走得略急了些,喘息不定,呼哧呼哧朝云笙行了个礼,这才回道:“小姐莫急,眼下咱们这头才刚刚安稳,这信送回上京,总要寻几个信得过的人手,其间倒了几次手,估摸着快了。”
之前摆脱了锦衣卫追击后,云笙便想给虞冰妍去封信,不管怎样,自己为出蒋府确然在某种程度上算利用了她,且刘氏那封认罪状又在打斗中遗失,她想了几日觉得去封信最为合适,将她所知道的说出来,便算为那张慌的姑娘指个方向了。
罗成贵洗干净手,引着云笙去廊亭中吃茶,带了几分希冀道:“听下面的人说,公子明日要再去五更半,不知小姐可否能帮小人说说好话,我这些日子跟在彭堂主身边,虽说不及小姐聪慧,但自问也学了几分本事,五更半那地方难得,一年只开一次,一次就十二个时辰,小人也想去长长见识。”
云笙前些日子一直在忙,每天课业安排得很紧,倒是没听过什么五更半,疑惑道:“那是什么所在?”
方才她从宋辰安房中出来,也没听他说要去这么个地方。
罗成贵见她一脸茫然,心下一凛。
莫不是岛主压根没想带六小姐一起去,自己这样贸然说了出来也不知好是不好。
他攥了下衣角,正犹豫着寻个什么借口绕过去时,廊亭那头一个小厮喘息跑了过来,立定朝二人行了个礼,眼中流露出几分慌张,“小姐,公....公子请您现在过去。”
云笙噢了一声,心道莫不是方才忘记同我说了,看罗掌柜对这五更半一脸向往之色,约莫是生意场上与人谈生意的地方,也没多心,抚了抚袖口的云纹站起身道:“我这就去。”
到了阒昼,一向寸步不离的叶哲华竟然没守在门外,小院也静谧如雪。
云笙心里打了突儿,可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自是不会怀疑什么,隔着门板先递话,“公子,您在里面吗?是我,六娘,我要进来了。”
屋内半晌无话。
云笙心下觉得奇怪,难道方才那小厮传错了话,正要离去时,门内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压抑着什么似的。
云笙隔着门缝朝内望了望,什么也没看到,敲了两下门,不知是这门原本就没关好,还是自里面被人打开了,门扇竟吱呀一声开了个缝儿。
反正是听命而来,云笙定了定神色推门而入。
一跨进屋内生生打了个寒颤。
宋辰安此人爱洁,屋内桌案、茶几等一向被擦得一尘不染,就连看过的书册不管多着急,也定要一本本在书架上码放整齐才可。
可今日,桌案上砚台被推翻,墨汁撒得到处是,案子后的书架也倒了,上百本书铺散得到处都是。
裸在最上的书册上,封皮都被揉搓得褶皱嶙峋。
云笙想开口叫人,突然听到桌案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她怔了怔,绕到桌案后,这才发现宋辰安坐在这里,一身云白道袍,乌发散在背上,不知为何蜷缩着身子,修长的个头靠在桌案后面,愈发显得孱弱可怜。
不知是不是烛光的缘故,细看,眼窝下还有碎碎的乌青。
云笙目光渐深,袖口的手指也捏紧了,只是既见到了他人,不打招呼就这样退出去,未免不敬,运了口气,开口道:“公子如何坐在地上?可是身体不适,不若容六娘去唤叶护卫进来吧!”
“不必。”
声音嘶哑,似覆了一层厚厚的坚冰,云笙身上一冷。
顿了顿,试探道:“方才有小厮传话,说公子有话要对六娘说。”
阳光透窗而入,在宋辰安脸纵跳明灭,他抬起头,目光似有些迷离,片刻迷茫过后,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般,朝云笙点了点头,“对,是我找你。”
长长的眼睫下覆盖出两片纤浓的阴影。
云笙只觉他今日神色十分反常,可若说哪里不一样,一时却也说不太清。
见宋辰安好半天没有动静,因隔着书架子,云笙瞧不见男人神色,只觉他似乎呼吸紧凑了几分。
云笙想问清楚,尽快脱身,因提醒道;“公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男人听到这句,忽然转过头来,那目光霎时如雪,阴鸷非常。
云笙后脊陡然一凉,“公子。”她叫道。
两人之间默了片刻,空气中都是肃杀之意,云笙只觉这杀意顺着她的脚腕向上攀,她几乎就要受不住生生倒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