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颤巍巍拉出矮凳,漆碗为两人勺上野菜汤:“秋雨寒,官爷喝碗热汤暖胃。”
两人道谢接过。
李小蛮正喝着汤,眼角瞥见自家大人几步上前,同老农一句没一句闲聊着无关紧要的话。
老农开始时局促,见裴行祐言色温和,不摆官架,便也逐渐交谈热切起来。
上到锦阳人文风情,下到粮食收成,官府征税,河道水势怎样,老农一一皆作答。
裴行祐耐性听,时不时颔首接话,说到水势时,他有意无意提及婺川的堤坝。
谁知老农闻罢摆手,凑得近些压嗓道:“那坝也就看着牢靠,夏汛一来,根本顶不住,年年都会被冲垮上一两回,只不过五年前那场死了太多人,压不住才往朝廷上报,说来也奇怪,年年修,就是修不好……”
老农喃喃音渐低小下去。
雨水泱泱,风夹雾气从门板罅隙灌入,摇晃灶炉里黯淡火光。
微光融进男人深邃眉目里,明暗交错,他缓缓,攥起了眉心。
*
锦阳 郡守府衙
阁檐之下,千丝万缕雨丝成片泻落,油红角灯骨碌碌打着转。
一群人官服端肃,乌帽板正站伫门口。为首老者慈眉美髯,望着滂雨,双指不停拱搓。
身后小吏垂眉举着仪杖麾幢,檐下迸溅的水渍砸在布上,洇染出痕迹,又滚落进鬓发里,湿粘一片。
远处传来赶马声,有人顶雨下马,直朝赵元吉奔来。
人群骚动片刻,赵元吉上前一步,将那人扶起:“怎么样,驿站那边怎么说?”
那人摇头:“说是钦差大人今夜未到过婺川的驿馆。”
众官员动静更大了些,个别不耐烦的朝赵元吉抱怨:“也不过区区六品,竟摆这样大的阵仗,咱们一行人从戌时等到亥时,结果呢?人家竟是婺川都未到。”
赵元吉转头抬手:“慎言!裴大人乃钦差,到锦阳,便是天子之眼目,我等臣子,当恭敬遵从。”言罢他又扫一眼外头,拢手:“许是雨势过大,绊住耽误,今日既然没接到人,那诸位便散了吧,改日再来。”
众官私语不断,在赵元吉挥袖下,逐渐离开了。
唯独赵元吉留在原地。
雨势如瀑,报信驿使缓缓站起身来,看向赵元吉,迟疑。
“大人……”
“说吧,还有何事?”
“驿馆那还有一处消息,”说着,驿使顿了顿:“裴大人今夜是没宿在婺川驿馆,可却提前拨了一小队人到婺川驿馆里住,结果……”
“结果什么。”
驿使抬头飞速瞄了赵元吉一眼:“那些人派了杀手。”
“荒唐!”
赵元吉愠怒甩袖,胸膛起伏,空指道:“不是叫他们不要轻举乱动!那可是朝廷的人,这群白痴!”
驿使无言垂眼。
赵元吉挥手屏退驿使,回府召来心腹,将封信交到心腹手中,言简意赅:“信鸽,送长安,速度要快。”
心腹颔首退下。
府衙正堂漆静无光,门外闪电晦明,将架阁投出一个个方块的阴影。
他回身警惕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手转动木阁中央的瓷盆。
墙面移动,一个狭小的密室洞口出现在眼前。
赵元吉很快走进去。
翌日,裴行祐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锦阳,到城外临郊某处酒肆停下脚步,上了二楼雅间。
叩门声响起。
五六个黑袍武夫半跌着走进雅间,见到裴行祐,领头的长刀入地,径直跪下:“果不出大人所料,他们动手了。”说着,向裴行祐递上一物,是几把布帛包裹的箭镞。
裴行祐拨开,看到上头隐隐的“柴”字后,将东西放回到对方手里:“查,整个婺川锦阳凡是姓柴的,都记录在册,一个不得漏下。”
武夫领命后将布裹塞进衣襟。
李小蛮问:“大人,咱们下一步怎么走?”
男子看向窗外,眼神锐利:“换官服整仪杖,奢华些,排场要大,去飞栖楼。”
敌暗我明,杀手既不是赵元吉派来的,那又会是谁?
能让堂堂节度使和郡守都扛不住压力,自掘坟墓,自毁政绩的去毁堤冲田,事情果如宋三理信中所讲,盘绕复杂。
他收到消息,今日赵元吉会在锦阳的飞栖楼宴请众宾。
朝廷来查人,骨节眼上,赵元吉要请谁?他一定不会想到,钦差主使会在短短半日跳过婺川,直接出现在飞栖楼吧。
*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长安。
冰冷的地室,几个侍女神情麻木地泼水,冲洗地上的血滩。
角落死寂人堆里,一个侍女悠悠转醒,她急促几步爬前,抓住公主衣角,哭喊:“殿下,奴真不是徐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