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生以来,朱聿恒从未给别人唱过歌。
他在钧天广乐中出生,在阳春白雪中成长。
二十年循规蹈矩的人生中,他谨言慎行,不苟言笑,年纪轻轻便博得满朝文武的交口称赞,认为他老成持重,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
可如今,那个沉稳整肃的皇太孙被彻底抛弃。他低头凑在阿南的耳边,轻轻为她唱着不正经的乡野俚曲。
暗夜的火光令人迷失,他听着她渐渐沉静下来的呼吸,还有那终于松弛下来的眉心与唇角,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更低更轻,似要伴着她入眠。
“则为他丑心儿真,博得我村情儿厚。似这般丑眷属,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那一夜在顺天的黑暗地底,从昏迷中醒来的他听到她低低哼唱这首歌,心口激荡悸动,至今不可淡忘。
那时他躺在她的膝上,望着上方的她,舍不得将目光移开须臾,奇怪自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会认为她长相普通。
而如今的他在火光中拥着她,看着她如今这副狼狈模样,依旧觉得摄人心魄。
以至于,即使他的人生即将到达终点,即使与她一起呆在这荒芜孤岛之上,可因为身边人是她,让他亦感到庆幸。
幸好在他身边的是她。
幸好这个世上还有她。
孤岛火光之中,她缩在他的胸前,他拥着她,沉沉昏睡。
太过劳累,伤口的疼痛亦阻挡不住沉睡,而他在浅薄梦境中,又看见了那只黑猫。
它从黑暗中现身,金色的迷人瞳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它缓步走来,一跃而起扑入他的怀中,以熟稔又亲昵的姿态,蹭了蹭他的脸颊。
于是,朱聿恒也无比自然地拥住了它柔软的身躯,忘却了自己身上的伤痛,俯头与它相贴。
然后他慢慢睁开眼。眼前一切都还朦朦胧胧,但火光摇曳下,近在咫尺的黑猫,果然已经变成了阿南的模样。
一如既往,与曾千百次出现在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于是他也如往常梦中一般,俯下脸,去亲吻阿南的双唇。
奇怪的是,梦没有如往常般破碎。
他的唇终于第一次触到了她,而不是在即将碰触的一刹那抽身醒来。
在恍惚之中,他因为这温热柔软的触感,情不自禁地收紧了双臂,侧头吻上了她的双唇。
发烧与脱水让她的唇瓣失去了往日的鲜润,她的呼吸如此灼热,与他的意识一般狂热——
这太过真实的触感,让朱聿恒在甜蜜的战栗间,又悚然而惊。
迷蒙的双眼在瞬间回复清迥,他睁大眼看着被自己紧拥在怀的阿南,心口剧震之下,无措地松开了她,恍惚看向身边。
荒岛洞穴。即将燃烧殆尽的火堆。外面漆黑的夜色终于渐转墨蓝,晓光已笼罩住这个海岛。
肩膀依旧持续疼痛。这不是那个曾千次万次笼罩住他的梦,这是真实的世间。
他亲到的,是真实的阿南。
在梦里,他曾一再梦到自己拥着她,却每每在即将亲吻到她时,梦境破碎,她毫不留情转身离去,将他抛在暴风雨中。
如今在这样的荒岛上,他竟真真切切地将阿南拥在了怀中,亲到了她的双唇。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阿南,因为脑中的混沌,身体僵硬。
昏睡中的阿南像只贪暖的猫咪,下意识地贴向他的怀中,呢喃着,整个人缩在了他的怀中。
她的手探索着温热的地方,脸颊也贴上了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顺着他的脖颈蔓延而上,让他的耳根顿时沸热起来。
他的手虚悬在她的肩上,一时不敢动弹。
许久,他才慢慢抬起伤后沉重疼痛的手,抚上她的面颊,试着她的体温。
只是不知怎么的,等回过神来时,指尖又停在了她的唇上。
耳边传来她一声舒服的低叹,那睡梦中纠结的眉头也终于松开,她偎依紧贴着他,睡得香甜起来。
他的手微颤着,竭力控制自己俯头再亲一亲这双唇的冲动。
潮声起起伏伏,黎明尚未来临,他还可以拥着一样疲惫伤痛的她,再休息一会儿。
摊在他面前凶险万分的东西——风浪滔天的海洋,步步逼近的死亡,风云难测的朝堂,波谲云诡的天下……似乎全都淡去了,暂时离得很远很远。
唯有她很近很近,近得足以让他在阴翳笼罩的人生中,偷得一刻平静满足。
他的心忽然平静地沉了下来,仿佛可以拥着她坦然面对一切,包括那迫在眉睫的死亡。
不知抱着她过了多久,一夜困倦袭来,他凝望阿南的目光有些朦胧之际,忽见她的睫毛颤动,双眉皱了起来。
以为她又不舒服的朱聿恒,双臂将她在胸前拢了拢,却发现她已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迷蒙地落在他的脸上,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