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陆唯真面色未改，而桌面下的手却无意识地攥紧了椅面，手背绷得青筋暴起。六年了，她一直在追寻的真相好像就摆在眼前，可是她却突然惧怕揭开它。
但文总显然是在给她时间思考，言未尽却不往下说了，只是看看她又看看慕钊。
难怪他一开始要让慕钊回避，大约是觉得这是她的“家丑”。陆唯真咽了口唾沫，看了眼慕钊，慕钊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她微微一笑。只用一个笑容，陆唯真心就安定了下来。
“文总，您知道什么大可直说，我到这里就是想知道真相，已经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
文总脸上流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略一思索还是答应了陆唯真：“你既然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是这样，在你爸妈自杀之前，他们的公司已经亏损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时他们手里最有价值的资产就是这块地。”文总指了指脚下。
“出售这块地就获得足够的周转资金。但那一年房地产行业刚好也在低谷，你爸妈又对这块地寄予了非常高的期望，舍不得低价卖出。银行的贷款额度又不够周转，只能找民间借贷公司借钱了。不过我听说那时候他们投资的一家新型科技公司正在准备上市，你爸妈把希望都压在了那上面。只要成功上市，他们的困局就能解开。”文总说到这里，抬了抬眉毛，摊手，“可惜，他们赌输了。那家公司最终不符合上市条件，上市失败了。”“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高利贷到期，逼得太紧，老陆他们……”
文总十分遗憾地摇摇头。
陆唯真紧抿着嘴唇。她家公司亏损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她记得高中二的时候爸妈说星洲的生意不理想，撤回了老家，是从那时候就已经在亏损了吧。对了，她爸妈还问过她要不要跟着转学回宜宁，可是她那时候有慕钊，压根没考虑过回去。爸妈也顺着她的意思，让她继续留在星洲上学。
那时候的她住着高档小区的房子，家里还请了阿姨照料她起居，吃穿用度一如从前。这笔开销在公司赚钱的时候当然算不得什么，可她爸妈都已经到了需要借高利贷才能维持公司运转了，竟然还要供她继续过大小姐的生活。
陆唯真头脑发僵，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放缓了流速。哪怕过去了六年，哪怕她在这六年里遭了不少罪，想起这些过往，她依旧没办法不自责。没有能跟父母共患难，是她这辈子都卸不下来的十字架。
但是即使在极度自责的时候，大脑还勉强保持了一丝理智：“可是，这笔债务，我从来没听说过。”照文总的说法，爸妈向徐高远公司借贷的金额绝对不小，可是他们去世以后，那么多追债的人里却没有徐高远。
文总神情从容：“你没听过很正常。姓徐的孙子根本不敢去找你。”他点了一下桌面，跟她分析，“我估计，你爸妈跳楼多半也被是他们逼急了。他们那个公司，就是个非法放高利贷的□□，平时民不告官不究。可是你爸妈这么一跳，一下子两条人命，警方查起来他们撇清关系都来不及，还敢追债？”
是么？
陆唯真望着桌面愣了一会，她被要债的人逼得无家可归的时候，被人打断了手指的时候，心里也怨过她爸妈，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一声不响地给她留下这么个她无法收拾烂摊子。可现在才突然发现，她爸妈已经用那一跳挡掉了大部分的债务。公司用于经营欠下的债务，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无需偿还。
所以他们选择自杀，是因为他们觉得那才是最优解对吗？可是他们为什么从头到尾都不给她选择的权利，他们从来就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一起担起责任。
陆唯真以为自己会哭，可眼膛却干涩得一丁点湿意都没有。这一瞬间，她心里空旷得仿佛寸草不生的戈壁滩，大风呼呼刮过，把身体里的热气都给带跑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没有洞啊，风是从哪里吹来的呢？
“唯真。”慕钊覆上她的手背，紧紧团住。陆唯真的家事他无权发言，能做的只有坚定地陪在她身边。
陆唯真转头，在他眼里看到了溢出来的心疼。她忽然有点想笑，然后就真的笑了起来：“我没事。”一开口才发现她嗓子都麻木了，发出来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
“真没事，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陆唯真清了清嗓子，冲慕钊眨眨眼让他放心，又转向文总。“对了文总，我之前也没跟您联系过，您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这里？”
文总呵呵一笑：“小朋友，是不是还在怀疑我呢？”
陆唯真也跟着他笑：“怎么会呢，您是我爸妈的朋友，我只是好奇。”
文总：“哎呀，你爸妈的那块地现在在我公司名下，造谣你的徐高远又在我手下做过事，你要是完全不怀疑我，我都要觉得你脑子有点问题。我知道消息以后就想着，你早晚会找过来的，早就跟这里的员工打好招呼了。你今天一到我就知道了，要不是临时约了人我早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