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将揉好的面团塞进烤箱。
她长得高挑,弯腰的时候,便有好看的弧度形成。
对面,几个稚嫩的脑袋芽了出来。
“她就像水蛇。”一个头大身体瘦的孩子吸了吸鼻涕说道。
“不对,是白天鹅一样优雅”
他们躲在栅栏后面,趁着工作完毕的闲暇卖弄新学来的词汇,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说的更对,不服输的语气逐渐激烈,少女发现了他们的视线,葱白的手指在围裙上拭了拭。
她没有尝试驱赶,反而露出了微笑,蜂蜜水一样甜的微笑,在孤儿院内引起了海水一般的浪涛。
十一岁的珍妮·布莱克,男孩子们都梦想着娶她,女孩子们都幻想着成为她。倒不是因为她有着非凡的美貌,而是因为她是面包房主人的女儿。在那个遍地都是流浪汉,太多的孩子没人要,连日后回忆起来的天空都是雾蒙蒙的年代,散发出黄油和奶油香气的烤箱无疑承包了他们贫瘠的童年所有美好的记忆。
虽然老布莱克十分讨人厌,那个老头既刻薄又小气,为了珍妮,他们愿意忍受。
他们直接叫她珍妮,甚至简,好像已经亲昵到已经交换过名字。
“她今天冲我笑了呢”
“不,她绝对是冲我笑的”
“嘘,小声点,那个小怪胎今天又被关禁闭了,过去再说”
走廊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禁闭的房门里坐着一个男孩,漆黑的眼眸如最深的夜。他的听觉出人意料的敏锐,那两个男孩走得再远,交流声依旧逃不开他的耳朵,只是他不怎么感兴趣罢了。
他慢慢的走到窗户边上,这是他的房间,也是他的禁闭室,院长把他当病毒似的看得很紧,同龄的都出去工作了,他却还没去过外面。她从不让他和别人有过多接触,只是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
可是她从来关不住他,他定定的注视着窗外,红色的建筑印入眼帘。
珍妮又开始烤饼干了。
孤儿院的梦中女神提着一桶水,吃力的想把它提到桌面上,里德尔落下安静的睫毛,少女手中的重量就轻了几分,她显得有些诧异,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而没有多想。
里德尔慢慢的趴下来,精准的控制消耗了他不少力气,他脱力一般靠在木质的窗台上,鼻尖是木头腐烂的气味,但是他却像是闻到什么甜美滋味一样舒展了眉头。
只有他是不一样的,他暗想,他才不是为了面包这样可笑的理由——
‘他们应该去和烤箱结婚’幼年就已经展露出非凡的自视甚高天赋的里德尔嗤之以鼻的想,而且和门口经过的那些只知道臆想的傻瓜不一样,他吃过珍妮烤的面包。
刚出炉的,热烘烘,甜滋滋的新鲜面包。
只有他吃过。
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
他饿很久了。
饿到肚皮发烧,仿佛连躲起来的月亮都在鼓励他,他在那种欲望的推动下潜入了隔壁的面包房,像一条蛇,无声的游走,就在他为这种顺利沾沾自喜时,忽然眼前亮起来。
他灵巧的钻入黑暗,才发现光一直在。
面包房的一角,喝得微醺的男人坐在不起眼摇椅上,当然,发现之后就显眼得不能再显眼了。
老布莱克。
煤气灯晃出了不太讨人喜欢的影子,他垂下眼,摸着瘪下去的肚子,眼里有凶戾得光闪过。
布莱克从他祖父手里接过这家摇摇欲坠的面包房的时候,也就二十多岁。
他父亲去世的早,母亲改嫁后就没了音讯,无人管束的情况下一度成为远近闻名的浪荡子,直到因为太嚣张被地痞打断了一条腿,这才有了收敛的心思。
他开始变得安分,用心经营面包房的生意,然而许是前面的人生过的太恣意,上帝不待见他,祖父过欣于浪子回头大喜之下撒手人寰,跟了他几年的女人没多久也跑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
他看着婴儿,婴儿也咬着指头看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纯质的眸子好像还能看得出几分好奇。
他应该把她送到孤儿院里去,像对面那些人做的一样,不景气的时候人连自己也难以养活,更别说再额外养一张的嘴。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春夏秋冬,他每年都能看到好几个大半夜把孩子丢在孤儿院门口身影。
对没有爱的人来说,丢孩子就像丢垃圾一样容易。
她不应该拥有爱,布莱克冷漠的想,如果她的母亲都不愿意爱她——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些应当由他这个作为父亲的去给予,他是个毫无责任心的男人,没有真正的爱过谁,也没有谁真正的爱过他。
那是珍妮没有名字时候发生的事,那个时候她还不记事,不知道自己会被丢到对门,和那些无人怜悯的崽子们一个下场,忽然她咯咯笑着向他伸手,像是知道他是谁的给了她凄风冷雨中的老父人生第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