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鉴走进光线昏暗的深室。
整个深室一共三间牢房,都罗被关在最靠近门口的那间,灵鉴走过通道,一拐弯就看见他端坐在牢房内,背影挺直。
虽被关在这里无法使用仙法,但他还是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仪表,发丝不曾散乱,身上衣裳也不见褶皱。
好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可惜用错了地方。
竹牧咳了一声,都罗听见动静转身,然后就看见灵鉴脸上毫不掩饰的讥讽。
她目光锐利,都罗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和她对视时没有眼神飘忽。
他礼数周全,先是拜过灵鉴,再和其他人见礼。和他的不卑不亢一比,灵鉴都显得有几分刻薄,像是陷害忠良的佞臣。
殊不知此刻的他在众人眼中有如一张筛子,浑身上下满是漏洞。
也不知他到底是胆子大还是看透了月宫的行事风格,他过往做过的许多事根本经不起细查,但他到此刻还这样故作姿态,似乎以为自己还能像以往一样糊弄过去。
灵鉴没有给他继续装模作样的机会,她直接放出了苏盈的证词留影。
也许是因为这些年如影随形的惊天雷一直提醒,都罗从来没有忘记观娘的模样,以至于此刻见到了苏盈的模样,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她不是……”
灵鉴见他这幅模样,身子微微前倾:“都罗,所谓意外不过是你为自己推脱,你为了攒够功绩,才急着让观娘投胎,只是她性情刚烈抵死反抗,被你失手推入奈河,你怕事情败露影响你的仙途,所以才没有上报,之后为了升仙职,便设计抢走了地月老游从之的功绩,我说的对吗?”
都罗低着头,深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往的所作所为被尽数点破,知道自己瞒不住了,都罗再抬起头时面目变得狰狞,“是我做的,可那又如何!我修行多年,终有一日飞升,却还是居于人下,连天庭都不能自由进出,如果早知是这样一个结果,我当日何苦修行!”
“哼!”灵鉴冷哼一声,“修行之路何曾以成仙为终点,你道心不稳,被权位迷眼,还要赖到天规头上,何奇荒谬!你若只想逍遥自在,随时可辞了仙职去当个散仙,但你领仙职,受人间香火,一心却只想着向上爬,都罗,你可曾记得自己修行的初衷!”
都罗红着眼,辩解道:“我没忘!我也曾庇佑一方,可如今是你,是你因为一点失误就要抹杀我所有的功绩!”
灵鉴蹙眉看向他,“你想以你的功绩要挟谁?这天庭的神仙,哪一位不曾有过功绩?你想要仙途通达没有错,但你的仙途是你踩着着凡人性命、偷取他人功德、诓骗凡人香火得来的,你到如今仍不思悔改,视凡人性命如蝼蚁,一句小小失误就想掩盖一切,你可曾对得起你受过的香火!”
都罗被灵鉴的厉声责问逼着连连后退,直到身后墙壁挡住他的退路,他扶着墙滑落在地,无法反驳一个字。
“都罗,你早已迷失道心,是你自己,葬送了你的过往功绩,也是你自己,亲手断送了你的仙途!”
灵鉴的话如飞刃,一字一字,一刀一刀扎在都罗身上。
他终究和当初的自己越走越远了,他只记得自己修行路上的苦,却忘了自己求仙问道的初衷,他再也不是那个为救人性命不顾一切的李都罗了,他终于成了仙,他终于从小小的月老庙登上高高在上的天庭,可他内心为何如此荒凉呢?
那里空无一物,既不见曾经的自己,也看不清未来的模样。
那他一路走来,到底是为什么呢?
都罗不知道答案,他失声痛哭,像是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一样。
灵鉴起身,她瞥了一眼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眼眸中有悲悯一闪而过,然后又成了一汪平静无波的湖水。
她将后续事宜交给竹牧,离开了深室。
青耕在外面候着,一见她出来,立刻凑了上来,“元君,游从之到月宫了,天府星君正在问话,你要去见一见她吗?”
“去瞧瞧吧!”
游从之昔年和都罗一起在天月老手下做事,她是个大而化之的性子,只管埋头干活,不问其他,这才被都罗钻了空子。
如果不是天府旧事重提,她还不知道当年在人间收服扰乱他人姻缘的雌雄花妖后,都罗误导了不少事主,又在提报上去的文书中做了手脚,这才让月宫以为都罗才是抓捕妖魔的最大功臣。
“……小仙做事只求问心无愧,何况此事已过去多年,无需补偿——”
一个冷冽的声音打断了游从之的话:“好一个问心无愧!但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犹不能以化天下,你可以不计较,但月宫若是不赏,则众仙不服,天界难容,以后还有何面目教化凡人!”(注1)
游从之闻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着大袖襦裙,头戴金钗步摇的女仙款款而来,她眉目清正,鹤骨松姿,游从之不知她身份,一时有些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