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手握住了阿环的小手。
那只手的指腹有厚厚的茧,像是母亲的手。
风在吹,雨滴滴滴答答地落下,风雨中,母亲的声音再度回响在耳边,“阿环,阿环!”
她一声一声重复着,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那是临死前的呼喊,是她最后一次呼唤她最爱的人的名字。
阿环听到了,她就在不远处的井底,她想回应母亲的呼唤,可阿绯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母亲还在呼唤,明明只喊了她的名字,她却听到她在说——不要回来,活下去,不管用什么办法,活下去!
“阿环,好好活着!”
近乎命令的一句话回荡在心间。
像是天地间最纯粹的一场大雨,瓢泼大雨冲刷着一切,而后乌云散去,万里晴空,整片大地焕然一新,耀眼温柔的阳光赋予大地新的生机。
那颗恶念的果实终究还是结果了,可它结果的瞬间,便在阳光的照耀下灰飞烟灭。
阴暗和阳光,原本就是相悖的。
而母亲温柔的目光,永远如三月暖阳。
雨滴打在脸上,阿环像是从梦中清醒,怔怔地挪开了自己眼睛。
和灵鉴对视这一瞬,像是过了很久,她还这样年轻,即便把她的过去写成一本书摊开来看,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加上也不过寥寥几页,但她的人生从今天开始又全然不同了。
“好孩子,听你娘的,好好活着。”
灵鉴说完话仰起头,一滴雨正好落在她眉间,凉意蔓延开,恍惚间刺骨地冷。
她扭头,“宋辞澜,水神即刻就到,你照顾他们,我去找青耕。”
宋辞澜来不及应下,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中。
雨越来越大,村落上的浓烟被雨驱散,烈火喧嚣许久,终于偃旗息鼓,低下了不可一世的头颅。
灵鉴的背影已经看不清了,远山云雾缥缈,似是谁的一声叹息。
望海谷绵延千里,是十万大山中一块独特的天然宝地。
谷中原本三面环山,虽不是奇山险峰,但山峦交错,密林中百兽出没蛇蚁横行,更有烟瘴阻拦令人望而却步。
但是只要穿过烟瘴,就能看到一片开阔的平原,和绿水青山的如画美景。
千百年前,古洲人不远万里跋涉到此地后,将黑水湖设在了停云谷深处,而后借着祖传的障术和此地得天独厚的环境,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但日子久了,古洲人发现他们的隐居出了大问题,几代人之后,古洲人之间几乎家家都沾亲带故,适龄的年轻人成婚后,生下的孩子不是先天不足就是疾病缠身,人口锐减,为了保住血脉,古洲人只能从外面找来适龄的年轻人和本族人通婚。
但古洲人又不想过多暴露自己,于是找来的年轻人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有时候也会买些奴隶和穷苦人家卖掉的孩子回来。
幼小的孩子被古洲人抚养长大,古洲人对他们言传身教,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少有向往,但那些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他们初到此地时还十分新奇,可日子久了,他们很快厌倦了望海谷封闭的环境和古洲人古老的家规,可等他们想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走不出去了。于是他们开始反抗,后来又试图逃跑,等到反抗不动了也跑不动的时候他们终于认命,留在这里生儿育女。
但他们对外界的向往已经在他们的后代心中埋下了种子。
年轻人天生向往外面的世界,日子久了,活在传说里的古洲往事像精心编撰的故事,有人开始怀疑那位先祖是否真的存在过,等到这些言论甚嚣尘上,古洲人在暗地里早已分成三个阵营——
顽固的守旧派,求稳的生存派,还有向往外面的自由派。
守旧派认为他们背负着先祖遗命,迟早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忘昔日之志,也不能丢弃昔日的传统,必须按照过往的习俗,修行敬神都不能忘,他们日子过得凄苦,但他们中的多数都有修为。
生存派不赞成过过去那种日子,但也不愿意去外面的世界,他们是神的子民,不该与凡人有太多接触。他们依旧敬畏先祖,但也不会像守旧派那样固执,他们认为既然已经学会了此地生民的生存之道,就应该学习他们开荒耕地,种田养牛,先祖不会复生,他们只要感怀先祖的恩德,然后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而自由派,他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逃出望海谷,从此天高海阔,遨游人间。
三派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斗争愈演愈烈。
冲突时常发生,最严重也是最后那一次斗争,自由派被尽数杀死,他们的头颅被砍下,额头刺上太阳,作为先给先祖的祭品。那场祭礼之后,不管是哪一派,从此再没生出要离开望海谷的反骨。
自由派被屠戮殆尽后,守旧派和生存派也都元气大伤,双方约定合同相处互不干扰,双方的隔阂被束之高阁,似乎没有人提起,就能相安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