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一进门,就风风火火说起来,嗓门大得方圆三里都能听见似的,“上一回林姑娘抄的《普门品》,老太太这几日念着念着,却是胸口愈发闷热难受,问了道士才晓得,这经文抄得不好,不但不能祈福,反而是遭罪了!”
黛玉听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挑眉问,“嬷嬷这又是哪里的话?”
“好端端的经文,都是照着佛经上一字一句誊写的,莫非……是嫌我字丑还是抄出错字别字来?”
她说得十分委屈,紫鹃和雪雁几个丫鬟都听得心疼,周瑞家的却一点也不在意,仍然大大咧咧说,“老道士说了!这定然是抄经的时候心浮气躁,招了些不三不四的晦气进来,才让读经的人也跟着一块儿触霉头。哎呀,林姑娘你赶紧去看看老太太,认个错才是正理。”
黛玉蹙眉,刚要反驳“这又是从哪儿道听途说的”,却见平儿也匆匆忙忙来了,一见这边人多口杂,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劝周瑞家的先走,才附在黛玉耳边轻声说,“不好了。”
黛玉疑惑,“??”
怎么又来了一个“不好了”?
平儿摇头叹息说,“听宫里传来消息说,林姑娘那份手抄的《普门品》被元妃娘娘赠予皇上之后,皇上身子突然不好,又听说这份经文后来是皇上转赠了北静王,可是如今北静王府邸上也传出话来……说是北静王也接连病倒。”
黛玉抿了嘴,眼眸中泪水打转,终究一颗颗滑落。
她咬着下唇说,“那一日入宫,也是听了元妃娘娘吩咐,才特意抄了经文,又怕字迹不够工整,抄废了好几篇,偏巧鸳鸯来送东西时,看到了觉得可惜,说这么好的别白白扔了,又说让多誊抄一份给老太太。老太太也偏爱念观世音菩萨这一篇。”
她纤纤玉指,轻轻拭去泪痕,啜泣着说,“如今倒全是我的不是了……我就不该抄的!”
平儿赶忙安慰她,“我就是怕这些流言蜚语伤了你,才特意来早些知会你,看如何应对才是。”
黛玉点点头,却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只有架子上的鹦鹉还在有模有样念着《葬花吟》。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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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心下乱了,回到厢房内,才想到——
不好了,妙玉不会乘她出去应门时自裁了断了罢?
一回房间,黛玉却只见妙玉峨眉长颦,问她,“我都听见了。这《普门品》怎么还会抄出‘邪祟晦气’一说呢?”
黛玉轻轻摇头,丝帕在手中搅动,只说,“自小听娘亲说,宫中去不得,一句话说错不得,一行字也写错不得。动辄就是性命攸关。”
“我小时候还不信,以为夸大其词。”
“如今看来,呵,”黛玉轻声叹息,无奈说,“大概这一次连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都保佑不了我了。”
妙玉摇头,“我看未必。”
“个中必然是有缘由的。”
“你当时用了什么纸?蘸了什么墨?写的又是什么字迹?”
黛玉愈发困惑,一边从书案上拿出空白的宣纸来,一边说,“左右不过是宣城的纸,徽州的墨,写的也是寻找簪花小字罢了。”
她随意挥毫,写了其中一句。
“世尊妙相具。我今重问彼。佛子何因缘。名为观世音。”
字迹娟秀,宛如笔下绽花。
妙玉拿起纸来,对着窗纱光亮处,透着光影左看右看,才皱眉说,“居然?!”
黛玉不由心下忐忑,“怎么了?”
难道?
还真的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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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夏蝉鸣叫声逐渐呱噪。
元春拨弄着香炉,听着秋蕊轻声禀报,“回娘娘的话,令才人果然今日一早都在太后那头,听太后身边伺候的兰纺姑姑说,太后气得头疼旧疾都发作了。”
元春点点头,“那就好。”
秋蕊却忍不住有些忿忿不平,埋怨起来,“可这本是娘娘您多方探寻才揪出的狐狸尾巴,如今却偏偏被令才人得知了铜镜一事,巴巴地跑到太后面前抢功劳去了。”
“似乎听兰纺姑姑说,太太要赏赐令才人检举有功,救圣上于危难之际呢。”
“奴婢只是替娘娘不值。”
元春轻轻唤了一声,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迈着小短腿跳到了她怀中。
她一边轻轻抚摸着猫咪,一边噙着笑,看似不经意说,“这种功劳谁爱抢谁抢去。检举揭发四个字,太后可不爱听。”
“今日虽然是救了圣上,让他身子不再亏空下去。可这种时时刻刻盯着其他嫔妃隐私,等着检举揭发的女子,太后只会觉得刻薄事多,心性不够平和。”
“我好端端去凑这个热闹作甚?”
秋蕊这才点头,认错说,“是奴婢思虑不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