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早出门,天空是青灰色,远处飘着几团灰蓝的云。风中的凉爽不知不觉变成了冷冽。陈芷汀打起精神出了门,不觉想起王维的《秋月曲》:
桂魄初生秋露微,
轻罗已薄未更衣。
银筝夜久殷勤弄,
心怯空房不忍归。
秋夜已凉,想必男人的心,比夜更凉。
裘江没回来,也没打电话解释。
真真和小佰由涂亮一起送去学校,不用她操心。想裘江连女儿上学的事都不过问了,她的心里更冷似夜晚的秋风。
每周的第一天对班主任来说,都是迎头泼来的一瓢冷水,一年四季都能明目提神。
赶早读,赶上课,跑步参加升旗仪式,快步回来继续上课。班主按部就班在站在队尾,一边小声交谈,一边等着升旗礼结束。岳晓明头发蓬乱,身形还是依然潇洒;□□正脸色发白,一看就是还没吃早饭。看到陈芷汀清清爽爽站在学生队尾,两人脸上同时浮现笑容。
三个人碰头正想聊点什么,教务员匆匆绕过学生队伍跑到后面,叫陈老师去一趟校长办公室,教务处会把课调开。
岳晓明、张剑正都瞪起眼:什么事那么重要,不等上完课再去。
调动初三的课,如同拔出钉子塞木棍,不是一般的难。
陈芷汀想上完课再去,教务员摇摇头,让她快点,校长在等。等什么?陈芷汀只能跟她后面走,边走边理顺头发,想不出什么事值得校长亲自找自己谈。要插入问题学生吗?
经过二层楼梯间的正冠镜,瞄一眼镜中的自己,精神气还不错,调整呼吸,松松肩膀,微微一笑,眼睛弯成两瓣月牙。
校长室坐着梁进发的妈妈。
梁进发妈妈黑冷僵黄的脸转过来,看向陈老师时有一刹那的瑟缩,很快挺直腰背,眼冒精光。陈芷汀感觉她看自己的样子,有点像野猫捉飞鸟,悄没声息地位移到了跟前。
陈芷汀右边脑袋有巴掌大一片头发竖起发根,手臂也起了一串鸡皮疙瘩。
梁进发在班上是隐形人一样的存在,老实又安静,从来不惹事。开家长会也多是爸爸到,听到表扬值日认真、遵守宿舍纪律的同学中有自己儿子,就很满意,拿着成绩单笑咪咪地回去,基本上不跟老师交流。
梁进发妈妈嘴角有一大一小两处白色泡沫,可见已经说了很多话,看到陈老师进来,又开始了新一轮叙述。何校靠在椅背上,低头喝水。
他们一家去楼下的面馆吃肉丝面,吃饭前她把葡萄冲了水让儿子和男人吃了,下午两人开始拉肚子,直到晚上才好点。第二天男人还很虚就去了工地,跟别人抬水泥板时又要拉肚子,跑了两趟就没人跟他合伙了,他自己用小车推砖头,上一个台阶的斜板时撑不住车把,车子倒回来把脚骨压碎了,现在在医院里呢。医生说是吃葡萄导致的拉肚子,所以她来找给他儿子葡萄吃的老师,希望老师对孩子他爸负责……
陈芷汀听得目瞪口呆,瞪起的眼睛看向何校长时,让他出现一瞬间的错愕。
他以为是光线打进陈老师眼睛里,让她的一只眼睛出现半透明的清亮,像是玻璃种的翡翠。
何校定睛再看陈芷汀时,亮光一闪而过,面前坐的还是司空见惯的陈老师。
陈老师震惊得不知如何辩解,何校只好开口问陈老师,是不是给了学生一串葡萄。
陈芷汀早把偶遇学生梁进发的事忘了,此时只能机械地点点头。
何校又问梁进发的妈妈是医生说的葡萄导致的腹泻嘛,梁进发妈妈一连说“是的是的医生就是这样说的。”
梁进发妈妈又讲了一遍事情经过,心中的焦躁肉眼可见地往上冒,脸色红中透紫,枯黄的头发像摇摇欲坠的落叶,在额前摆来荡去。
陈芷汀看着她的说完后没有合拢的嘴,想不出自己该说什么。
校长不动声色,放下水杯,轻声慢气地说:
“首先我们要去医院调查,看看真实情况是不是像您说的那样;其次我们也要向您说明,陈老师给您孩子葡萄吃是爱护学生的表现,不是要害学生,学生和他父亲出现问题,是不是这个原因还很难说;就算是,也不能说是陈老师的责任,你要找卖葡萄的人才是。”
梁进发妈妈“唿嗵”站起来,挺起胸膛扬起手,摆出要吵架要干仗的架式。校长并不看她,眼皮一低,伸出手,做个向下压的手势,接着说:
“您不要急。我们学校派个人跟您一起去医院好吧?看一看,那是应该的是吧?”
梁进发妈妈遇到斯文人,一时不知怎么开撕,转转黄褐的眼珠,答应了。
何静之校长是中国最通行的一个职业做到死的那一类毕业生。还有几年就退休了,不喜欢节外生枝。陈芷汀想单独跟校长解释一下,但梁进发妈妈死盯着她和校长,一对棕褐色眼珠像两只神色惊慌的小老鼠,嘴巴如久旱的田地,开裂在黑黄粗糙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