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吗?”薛楹静静握着父亲的手掌,感受着他手心的低温,“冷吗?要不要再盖一层薄被?”
薛晋摇摇头,巨大的晕眩感让他睁不开眼,躺在病床上胃部依然有恶心作呕的感觉在翻涌。
“要不要喝点水?”薛楹扶起薛晋的后背,把放温的热水递给他。薛晋没什么力气,只抿了两口水,便难受地喝不下了,无力地躺进被子里,额头是冰凉的虚汗,被薛楹轻轻擦去。
这已经是薛晋的第二次化疗,但他的临床反应似乎比第一次要严重很多。
“睡一会儿吧,爸爸。”薛楹把被角掖好,“我在这里陪你。”
滴答的时针不停地旋转,盛夏天热腾的温度,像张牙舞爪向上飞舞的火苗,灼烧着空气。
在逼近四十度的温度下,薛晋的体温依然很低。病房里没开空调,只是握着薛晋的手,那冰凉的体温透过皮肤渗过来,薛楹感受不到一丝热气。她的心也跟着凉下去,密闭闷热的空间,她好像也失去了体感。
太阳悬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忽然一个猛子扎下去,只留余辉残光。
薛晋在晚霞的橙光中慢慢睁开眼,咳了几声,勉强把胃部的作呕感压了下去,嗓音沙哑,“楹楹?”
薛楹连忙放下电脑,扶他起来喝水,“好点了吗?”
“好点了。”依然喝不下几口水,也没什么食欲,但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他半坐起来,靠在床头,“薛楹,你坐过来,我有事想和你说。”
薛楹把被子整理好,坐在床边,“怎么了?”
“这次化疗结束,我想继续回学校上课。”
薛楹抬眼看过去,奇道:“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了?”
薛晋揉了揉手背上的青色的针孔印记,“我问过医生了,这次化疗之后治标如果正常了,我是可以做一些日常的工作的。你每天店里也很忙,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忙忙碌碌三十多年,让我突然停下来,到底还是不习惯。”
“那我抽空多去陪你一会儿吧。”薛楹依然不放心,毕竟不是什么感冒发烧的小病,她还是希望薛晋能够好好休养一阵子,安享剩余时光,“再过几年,你也该退休了,现在提前适应一下退休生活不好吗?”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多分出时间来陪我的。”薛晋脸色苍白,喉头滚动,咽下不断上涌的哭汁,“我不想当你的绊脚石,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该谈恋爱就谈恋爱,该经营咖啡厅就经营,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去看,不要为了我放弃了所有的想法。”
薛楹抿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干巴巴地开口,“爸,你别瞎想了。我没又放弃什么,你现在生病了,我陪你是应该的。”
“楹楹,你只是应该来陪我,但不是你想来,你愿意来。”隔着老旧的镜片,薛晋的视线定在薛楹清丽秀净的面庞上。
时间真是残忍,一眨眼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而他却试图以自己的想法强压给她,闹到两败涂地。
“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你妈妈。”薛晋低头微笑,似是回忆年轻时光,“你妈妈走的时候,我跟她保证以后会好好照顾你,好好教导你,让你自由快乐地长大,现在想起来我却一件都没做到。”
“没有。”薛楹眨了眨眼,视线模糊,有泪意在翻涌,“爸,我有好好长大。”
她揉了揉鼻子,勉强微笑,“你现在就是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了,要不您和大伯一起去钓钓鱼爬爬山,享受一下自由的晚年生活。”
“楹楹,我知道我错过了你长大的所有重要时刻,现在我也不会以病为由,央求你原谅我。”他笑了笑,“那对你不公平,我也不配。”
“爸!”
薛晋手掌轻轻放在她的手腕上,“你别急,楹楹。我是认真的,只有血缘关系牵连的父女关系,若要一朝之间向里面灌输二十多年累计的亲情进去,太难了也太累了。我们互相也没必要再装了。”
“爸…”薛楹泪水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我们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有限的生命里了,还不如趁这个时间,我去做一些更感兴趣更有意义的事情。”薛晋笑着看她不断擦拭着滚落的泪水,“我以前从来没看见你哭过,自从我病了之后,你总是哭,倒是有种是我把你惹哭的感觉。”
“没有。”薛楹抽泣道,“我没把你当做我的负担。”
“我从小就知道我爸很厉害,他没时间照看我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我可以照看好自己,大伯和伯母还有哥哥都对我很好,我的童年一直过得很自由开心。”
剩下的那些不快,在漫漫长的记忆海中湮灭,时而冒个泡却再也没浮起。
人的情感总是很复杂,想去分析也无从下手,但有一个共通点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当时所谓的痛觉会慢慢变淡,或许会留下几道疤痕,但总会慢慢沉淀下去,落在谷底,无人问津。
时间会治愈一切,只是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