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谢纶娓娓道来,天际的日光也渐渐变得昏沉,冷清的茶摊依然只有他们相对而坐。
荀云婉捧着温热的茶杯暖手:“那位金大娘同您的老师是什么关系?”
“是兄妹,邱夫子是我老师的妹夫。我老师无父母也无妻儿,邱家人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能明白您出于老师的恩情记挂着邱家人,难道您仅仅只是因为要看顾他们,甚至甘愿放弃升迁的机会。我该说,县令大人对于取舍的理念倒是非比寻常。”
喜欢站在利益角度考虑问题的荀云婉并不太相信谢纶仅仅因此就留下来:“听您方才的话,您的老师在世之时,其实您也在意政绩,有想升任的意愿,对吗?”
“你说的不错,既然前程仍有期待,就怎么可能不希望更上一层。”
谢纶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是这期待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和老师一起的。他分明说过,会在我升迁的路途上一直伴随我身边襄助,可是我还没有踏出第一步,他就先背弃了与我的承诺。”
谢纶仍然记得,自己得知老师的死讯时,悲愤要胜过哀痛,甚至在那一刻,他心中涌起了对金慕英的埋怨——为什么不愿说他的难处,为什么不相信自己能帮助他?如今他那么凄苦地死去,留下自己一人,在他选择隐瞒自身的困境之时,有没有预料到现在这个结果。
如果至亲之人不在意自己,唯一真心实意待自己的人永远无法再见,那么所谓的对前程的期待,在最开始就已经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是老师先违背了诺言,谢纶想。既然如此,他也不会再遵守曾经说过的从县令开始一步步升迁的承诺,哪怕这么多年来,自己的许多下属的职位都已经在他之上,他也不想再回华安。就这样一个人独自在兴邺县,也不失为一种归处。
“我要说的就是这样了,不知荀小姐对我的交代可还满意?”
杯中的茶还未饮尽,谢纶已经起身离开了。临走之时,他低声警告荀云婉,自己可以无视她数次的僭越之举,但此后不要再抱着算计的目的刻意接近邱家人。
荀云婉笑了笑,却并未出声应答。她在心里说,自己可不像谢纶这样轻而易举地违背誓约,因为她自认做不到的,绝不会给人以承诺。
谢纶走后,静玉问荀云婉:“小姐,您相信他说的话吗?”
荀云婉故意瞪了她一眼:“谢县令都说得这么真情实感了,静玉你还要怀疑,不像我,我可是万分相信的。”
习惯了自家小姐突如其来的装模作样,静玉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主仆二人起身离开了茶摊,荀云婉敛去戏谑的神情正经地解释道:“行了,我也不逗你了,我能确信他方才所言不假,其实我早就知道金大娘就是金慕英的妹妹,并且往华安寄信去查了他的身份。”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展开的信纸给静玉看,静玉一边接过,一边对小姐的筹谋暗自心惊,信上写着金慕英的情况,虽然一些细枝末节没有详细提及,但信中所述的,与谢纶方才说出口的都对应得上。
“竟是真的,看来老师的离世的确给谢大人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谢纶,他是一个容易被情感左右、从而不计后果地做事的人。这种冲动对于朝堂大员而言会是致命的隐患,但对于像他这样仍有潜力的人,也许会是助力。”
静玉把信纸交还给荀云婉,犹豫了片刻后,她低声问道:“奴婢斗胆询问,若谢大人方才并未如实相告,小姐您打算如何?”
荀云婉正在叠起信纸的手一顿,似是没有料到静玉会这样问:“当他在金大娘那儿看到我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再如何隐瞒都是徒劳无用。”
不知不觉间,她们走到一条溪水旁,荀云婉站在岸边,把信纸撕得粉碎,然后一扬手,纷扬的纸片晃晃悠悠地落下,随着溪水的流动彻底消失不见。
“当然,假如他真的没有据实以告,我会让他明白,不够机敏的人,自以为能高明地瞒天过海,实际上只是滑稽把戏。”
*
信已经寄往枕亭郡太守府,只等回信寄来,陈顺一案便能尘埃落定了。
之后事便全权交予谢纶来负责了,荀云婉也没工夫去理会,接下来的时间,她基本上隔一日便往杏林阁去,最开始还能拦住面色不大好的蒋协,但次数多了,蒋协便开始躲着她。
“荀姑娘,您若有急事便同我说吧,我再转达给蒋医师。”
长此以往,连平日里忙碌的白珩都被惊动了,当他再一次看到坐在正堂的荀云婉时,捂着胸口无力地叹了口气。
“好啊,便劳烦白大夫转告他让他来见我。”
见白珩面露难色,荀云婉扯了一下嘴角:“您放心,我有的是时间,我就坐在这里,不会打搅杏林阁的正常营生。”
说完她便低下头,泰然自若地饮茶。
四周的医侍们面面相觑,白珩回头望了一眼楼上紧闭的蒋协的屋门,心中暗叹这回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