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朝的皇宫里已许久不曾有过生气,连带着本应繁华热闹的皇都都聚拢着一丝诡谲的气氛。第一次抚州之役燕朝战败后,太后唯一的亲女被送入雍朝做了妃嫔——说得好听些叫做联姻,直白点便是作求和的贡品。自那之后,太后与皇帝之间愈发势同水火,朝堂内外俱是暗流涌动。
相安无事了十年之后,战火再次在抚州的土地上燃起,雍军再度大败燕朝。仅仅两年的时间,甚至来不及让燕朝的臣民恢复生机,雍朝却突然派人传信,言道将遣使南下,同燕朝皇帝磋商订立协约与邦交之事。
说是磋商,倒不如说是知会——消息传得猝不及防,等到君臣反应过来,雍朝使者的车队已经离开了雍朝边境。此举无疑是打了皇族的脸面,奈何败方毫无反对的余地,还未完全从战争的惨重损失里缓过气来的燕朝人只得开始着手准备迎接来使。
其实雍朝使者的车驾说不上多迅速,尤其是越过雍燕的边境后,南方的气候多潮湿,加上临近夏至,天气也愈发炎热,队伍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而此次南下入燕的队伍中,还有一位顶尊贵的主。
车队中间的一辆格外惹眼的镶金嵌玉的舆驾内,大雍朝的四公主魏漪正摇着纨扇,懒懒地靠在窗牅边,外罩的蝉翼纱已经被她随意地弃置一边。
荀云婉对她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似乎已经见惯了,她拾起魏漪扔下的纱衣,整理好放在一旁,善意提醒道:“蝉翼纱最耐不得脏污,殿下虽锦衣玉食,但这纱衣好歹为皇后娘娘所赠,殿下还是爱惜一些得好。”
“母后不会责怪本宫的。”魏漪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这南方的日头果真歹毒,走两步都像要融成水一般,云婉你倒是不知冷热,本宫可是要热昏过去了。”
荀云婉出身雍朝的名门世族荀家,父亲荀珂在朝中任职中书令,荀家的诸多旁系子弟也在朝廷内述职。出于对荀家的倚重,荀云婉未及笄时便被圣上钦定为四公主的伴读。
见魏漪确实热得不行,荀云婉接过纨扇给她扇风,魏漪动了动手腕开始抱怨:“说来也是父皇的疏忽,为什么要把本宫跟那个燕朝的三皇子乱牵红线?本宫直到去岁才知晓有这么一纸婚约,差点没给气昏头。母后还不替本宫说话,还说‘如果要退婚你就亲自去燕朝走一趟’,可真够狠心的。”
“皇后娘娘的本意是希望您知难而退,不过殿下倒也真够倔的,居然真的跟了使君的队伍。”
“本宫可不会随意屈服,云婉你是知道的。”魏漪拭了拭汗后转向窗外高声道:“谢小五,我们到哪里了?”
“回殿下,再过十里便至江原了。”马车外传来恭敬的回应。
魏漪挠了挠下颌:“本宫记得江原是抚州的邻郡。”
荀云婉解释道:“按理说抚州是入燕朝的最快捷的路程,但两年前抚州历经战火之后仍在重建中,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邻近的江原。”
魏漪嗤笑一声:“两年的时间还未能复建,这燕朝皇帝莫不是蹲在皇宫的井里,还是说这燕朝的土地上没有人了?怪道当年抚州打仗的时候,燕军跟丧家犬似的日退数十里。”
荀云婉并未作声,她没有刻意去议论燕朝如何理政,但是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也算一目了然,早在入江原前,她便听闻抚州太守急于重建城镇,竟不惜贿赂江原太守抽调民工。
这二人倒也是一丘之貉,重金交易下,并未向朝廷申报人手问题,以致江原近五成的壮年男丁离乡,江原空置的农田显出荒芜之势,而江原太守趁火打劫,将那些田地强行充公,丝毫不顾孤儿寡母的哀求。
凡此种种,惨不忍闻。
现在想来,抚州之役燕朝的惨败也许早有定数。
荀云婉倚在马车上翻看临行前兄长给她的《燕志》,魏漪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车辘转轴之声和着隐约的蝉鸣回荡。
好不容易过了江原的关口,车队在驿站休整,突然由远及近传来嚷嚷人声,惊醒了险些睡着的魏漪。
荀云婉立刻合上书册向窗外探头望去,声音从关口外遥遥传来,好像有许多人正向江原急奔而来。队首的使君立刻吩咐侍卫护卫四公主的车驾,随行的谢绪也抽出刀立在马车旁。
荀云婉按住魏漪蠢蠢欲动想要探出窗的头,对着车外的谢绪问道:“谢公子,烦请去问问这附近的江原居民发生了何事。”
谢绪应声而去,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似乎是抚州的难民朝着江原逃难来了。”
还未等荀云婉作出回应,魏漪一把掀开车帘,满脸不耐:“这抚州太守是吃空饷的吗?城镇建不好,连人也管不了吗!”
谢绪道:“若是他们突破江原关口,我们怕是会有麻烦。”
“不会的。”荀云婉斩钉截铁,“区区难民罢了,这关口若是谁都能进,江原早就混乱不堪了。他们会去驱、去赶、去恐吓、甚至去杀人,总之,他们有的是办法阻拦这些人。我们抓紧时间上路吧,别被人认出是雍朝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