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一身月白长袍,仿佛已经等候许久。
梓萱震惊地看着她,旋即回过味来。
“殿下。”他走到她面前,向她行礼。
江龄推着轮椅的手一颤,感受到了他的惊惶,梓萱道:“沈大人怎会在此?”
“臣在等殿下,只是不知道殿下何时才会来。”他起身,视线却始终落在她脚下的位置。
“我们遇见的人都是你安排的?”
“不是。”他终于抬起头来。
梓萱立刻便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他在等,等她自己发觉真相,然后走上这条路——他会在这条路的起点等着她。
拍了拍江龄的手背,示意他放心,梓萱道:“阿龄,你去换身衣服吧,马车就停在附近。”
江龄仿佛此时才回过神来,“……是,臣这就去。”
目送江龄离开,梓萱撑着从轮椅上站起来,“沈大人想对我说什么?”
“口说无凭,请殿下随臣来吧。”
换了一套青衣,梓萱扮作沈约的长随,跟在他后面穿街过巷。
或许是为了照顾她旧伤未愈,沈约走得极慢。
当他停下脚步,梓萱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辉煌的三层酒楼,正中央宽大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字迹题着临江仙三个大字。
沈约带她来的是京城最大的酒楼。
原以为沈约带她去的地方不是贫民窟,也要是什么偏僻的乡村,梓萱怀疑地看向他,沈约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她,便径直踏入楼内。
小二用迎生客的态度将他们迎进门,沈约却仿佛是这里的熟客。
他摆摆手,站在梓萱身旁的另一名长随立刻奉上一锭银子。小二熟练地收下,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大堂角落的位置。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幽香,不知不觉间便令人沉醉。
楼内男男女女皆服色妖冶,欢歌笑语不时从二楼的雅间飘出。
这哪里像什么酒楼,青楼还差不多……
梓萱站在他身后,正要问他究竟是何用意,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一个高大的男子立在大厅中央,脚下踩着另一个瘦弱清俊的男子,“臭婊/子,别给脸不要脸,我家主子看上你,是你上辈子积德!”
梓萱看不清那男子的脸,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看见一个容色寡淡的女子。她静静坐在哪里,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良久,才听到她淡淡开口:“阿大,够了,我柳如眉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既然这位郎君不愿意,便不必勉强了。”
“主子宽厚。”
柳如眉脸眼皮都没抬,“给我扒光了扔出去,省得在这里碍我的眼。”
“是!”
梓萱一震,刚要上前,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她低头看向沈约,沈约的脸上一分表情都无,他若无其事地松开她,“殿下若非真的想要他死,就不要出手。”
梓萱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用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京城最大的销金窟。”
他说得云淡风轻,“这里一共三层楼,越往上规矩越严,大堂里都是走街串巷游走的曲艺人,从二楼起便是跟酒楼签了卖身契的了。”
“签了卖身契的,便会得到酒楼的保护吗?”
“殿下想看看吗?”
梓萱望了一眼楼上,“想要上楼,应该很贵吧。”
一个大堂已经花了他一锭银子。
沈约不置可否,陡然打翻了茶壶,衣摆瞬间被打湿。
不等梓萱反应过来,小二已经迎上来,赔笑着请他去后堂更衣。
后堂同样点着那令人迷醉的香,梓萱皱眉,可这里也没有上楼的路啊——沈约忽然转身,“请殿下随臣来。”
然而沈约带她去的不是楼上,而是楼下。
富丽堂皇的临江仙,原来还有第四层。
而这第四层,却恍如人间炼狱。
甫一踏入,便迎面扑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梓萱强忍住不适,跟沈约藏在一幢屏风背后。
对面是来来往往的仆从,他们有男有女,却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脸上都有着难以忽视的丑陋疤痕。
他们中大多已经上了年纪,行动之间难免迟缓错漏,但只要稍有差错,便会招来打骂。
“老不死的,年轻时让人艹昏了头,j#b抬不起来,腿也抬不起来了吗?”
那被打的人始终低着头,只等那打人的男子打骂够了才转身再去做事,那侧身时微微露出的眼睛,仍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如今却只剩下死一般的孤寂。
那黑漆漆的眼里,仿佛两个深渊,只剩下了无生趣。
仿佛瞬间被人扼住了喉咙,梓萱一个字都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