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的出家人,即使活着也不会再回去找他,不愿再沾染任何凡尘俗事。
就算知道程晋的真面目,她也还是选择把自己的儿子留在那个狼窝虎穴,谁说天下没有会抛弃自己孩子的母亲?这里不就有一位弃子人吗!
既已是出家人,那他的诸多往事又何必再与她说,今日来此,便是解惑,而非诉苦,他们的关系现在、以后都只会是师太与施主,再也不会是母子。
终究,是辜负兄长一番好意。
静慈师太发现程行彧在发出一声嗤笑后,周身气度都发生了变化,他变得漫不经心,不以为然。
程行彧端起那盏茶呷了一口,而后放下茶盏,不冷不淡地说:“如此,那便请师太解惑吧。”
他没有提问却要求解惑,静慈师太也不追究,只是端坐在那儿,说起了她出京后的经历。
“陛下登基三年,以你们的关系,你应该也知晓其中部分内情。”静慈师太有所感慨,“悲剧的缘由都是因为一个字,利。”
曲家把持雍州铁矿就是最大的祸源,私以为只要向皇家进献九成,自己得一成便已知足,孰不知人家一成也不想给、不愿给,就连曲家的炼铁术也要夺去。
曲家嫡系没有男丁,只有一对双生姐妹花,如果用情爱引诱,那么曲家铁矿迟早会落入他们手中,但偏偏乾堎帝和程晋各有所爱。
曲滟被禁锢宫中已是笼中鸟,不足为惧。但曲潋还在宫外,程晋又不能无故将妻子禁足府内,不许她与外界接触,当时他们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让曲潋母子身死,一了百了,还能给心爱之人腾位子。
恰逢遇上铁矿崩塌,曲家夫妇身殒,简直是天赐良机,程晋怎么能不心动,立即布局。
“出京赶路十余日,在雍州藤子沟山匪出现围住马车的时候,我以为你父亲会保护我,他是文韬武略的景明候,可惜他扬长而去,竟跳出马车要为那些畜生望风。”
明艳动人的曲家二小姐被人踩进了泥潭,生不如死,那些无尽的苦楚还不如一刀给她一个了结。
明明说着最为痛苦不堪的事,但静慈师太的面上却依然一副平和淡薄。
曾经她也捶胸懊悔,无不痛恨年少的自己为什么要去京都探望亲姐,为什么要不顾爹娘反对嫁给程晋那个欺世盗名之徒。但如今,那些俗尘旧时已于她无关。
如果不是瑾白找来,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思及这些旧事。
程行彧手背青筋暴起,听得不是滋味,他没有想到里面还会有这么一遭,但是能给亲子下毒的人,又怎么会是良善之辈,程晋和乾堎帝是名副其实的伪君子,装的太深沉,太完美,骗了那么多的人,害了那么多人。
胸口沉痛,仿佛有块巨石碾得他无力喘息。
是啊,他身上流着那人的血,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
竹屋内一阵寂然,无人言语,连喘气声都轻得几乎听不到。
“除了和我一同待在马车里的嬷嬷,我的心腹都死了。”静慈师太声音幽幽婉转,“嬷嬷深受重伤,左臂被刀活生生斩断,鲜血染得到处都是,我的身上,嬷嬷的身上,被血浸得湿汪汪的。”
那样令人惊惧的红她从来没见过,仿佛是浸入眼底的血色,挣脱不掉,也忘不掉。
“她懂我知我,不忍让我受辱,用簪子接连猛刺马臀致使马发癫狂奔向藤子沟断崖。”
“天旋地转,一片昏暗,等我恢复意识醒来后,自己已经躺在一户山野人家家中,他们说我命好,只是脸被木刺划破,浑身虽沾染血迹却没掉入崖底,挂在半山腰的树上没有着落地飘荡,是村里的老大夫采药时发现才将我救回。”
“伤势半愈后,我曾回过一趟雍州曲家,亲眼目睹家产被分夺干净,族人们失势受害而四散奔逃。矜己任智,是蔽是欺,终得灭门之祸,这就是我与人私定终身的代价,晏之,你说,我还有什么脸面乞求他们帮我,我这样的罪人又还能去哪儿?”
国不是国,家不是家,夫不是夫,天下之大,却无她的立身之处,最终曲潋选择遁入空门,四大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