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主簿,今早上有封信误送到了本王这里,我一看,这不是写给你的未婚夫安都侯的么?本王没有窥人私隐的恶癖,所以还没打开看,你先替他收着吧。”
赵鸢脑子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高程送出给裴瑯的求救信。
她彻底输了,输给了她的自大。
赵鸢惨淡一笑,暗室里,无人能看到她的笑,只听得到她沙哑的声音。
“王爷,我是不是挺蠢的。”
“蠢透了。”
“蠢也无妨。”她缓缓道,“既然我没法替死在大火里的太和县的举子和农家夫妇报仇,那就为他们偿命...”她怔了怔,与其突然格外失落,“只是让父亲失望了。”
父亲这个角色,几乎是赵鸢人生的奠基。在她不知要为何读书的年纪,一直在为父亲而读书,她人生的归途,始于父亲的影响。
听到赵鸢的话,晋王也想起了自己的一些憾事,和赵鸢一样,他一直在追求父亲的认可。
但直到那个老不死的驾鹤西去,也未曾对他满意过。
这一点浅浅的共鸣让晋王心软,“你说你何必如此呢?赵姑娘,听我一句劝,好死不如赖活着,况且,那十几条贱命加起来,也比不上你这一条命尊贵。”
“何为尊贵!”赵鸢声音陡然升高,“王爷,何为尊贵!我县里的读书人等了一辈子,才等来这个应举的机会,农夫农妇勤勤恳恳,只为谋求一个安稳生计,他们何来不尊贵?卑贱的,是生在泼天富贵之中仍贪得无厌之人。”
晋王从没想过这些。
他是生在泼天富贵里的纨绔子弟,打仗时也不用他去冲锋陷阵,一生里最大的烦恼,无非是要不要当个皇帝玩玩。
赵鸢的话让他第一次开始思考,为何有人生来是贱民,而有人生来是权贵。这个问题困惑了他一辈子,即便日后他御极这个国家多年,也没想明白。
他没见过那对丧身火中的农民夫妇日出而作、日落未必而息,只为儿女将来不必像他们一样劳苦。
他没见过那十四名举子因读书布满虱子的衣服,没历经过他们历经的无数长夜。
黎明将至,他一把火烧光了这一切,天地之间,那些辛苦活着的人,无人知道他们来过。
可赵鸢见过。
为生民立命,她走的路越是远,越明白这句话的重量。她想要托起万千生民,就不能低头。
“你一个女人,竟敢说本王卑贱!”
“我身为士人,勤勤恳恳读书,身为臣子,对待陛下忠心不二,身为儿女,对爹娘尽孝,身为女人...哪怕心有别人,也从无愧我的未婚夫,王爷却只看见我是个女人,被偏见蒙了眼的人,真是可悲。”
“本王不信治不了你。”晋王恶狠狠一句,“赵主簿,你不是总强调自己是个读书人么,那本王成全你,让你尝尝那些贫贱读书人的苦。”
他拂袖而出,对外面的守卫道:“饿着她,本王不信她不低头。”
饥饿——挨过饿的人,才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惩罚。
守卫一生经历过两次饥荒,第一次是年幼时,那时河西□□,树皮和草根被啃光了,最后只能吃女人、小孩,他爹为了保护他,成了别人的食物。第二次是行军时,他们被困死城,断水断粮,战场上的同袍自刎而亡,将自己的肉分给其它的兄弟。
诚然大邺是个盛世,今朝也好,后世也罢,无数人歌咏它的强盛和浪漫。
这个国度的史书上看不到饥荒的痕迹,只有这个微不足道的守卫明白,在饥饿面前,莫说什么为人尊严,说什么铁血意志,所有的浪漫和理想,都比不上野狗口中嚼烂的碎肉。
五天后,赵鸢出现了一些肌体上的反应。
她开始畏寒、心悸、思维也发生了错乱。
晋王只是让她认错,并不想承担虐杀赵鸢的责任,所以每天早晚会让守卫给她送一碗水。
她在无光的环境下生活了半月之久,神志已不大正常。
守卫担心闹出人命,傍晚给她送水时劝她:“小姑娘,服输不要命,你这么犟下去才要命,王爷本意不是要杀你,你就去跟他认个错,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脑子是真的被关坏了,在这个关头,仅仅剩下一个想法:只要她成了强者,就不会有人因她而死。
她无罪,死者无罪,为何无罪之人要向有罪之人认错?
“晋王草菅我太和县举子人命,本官前来讨回公道,本官何错之有?”
她口中一直在重复着“本官何罪之有”这几个字。守卫疑心这姑娘是疯了,前去向晋王禀报,却见州府门口火光一片,一群面生的黑衣甲卫将晋王书房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