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晨风也带着一丝热意,但比热意更早到的是政事堂案上的一道道待议的政题。
本朝沿袭前朝的三省六部,为群相制。政事堂便是宰臣们议事之处。
虽然正式官职中并无“宰相”之称,但除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三省的长官以外,另外被授予“同中书门下三品”者亦有列席政事堂议政之权。此二者皆可直面天子,同行相权,见面皆可称一句宰相。
薄岚之由太后授“同中书门下三品”,于政事堂议政已数月有余。但此前并无内职官堂前议事的先例,薄岚之虽有此职,可以设座议政堂,却不能同外臣一样早朝觐见,所以众人仍以先前女官之例称薄岚之为薄女史。
“薄女史。”
这个称呼让薄岚之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从积案盈箱的奏议文牍中抬起头,来者是一个不认识的宦官,看衣着品级不低,而负责通传的小黄门此时正垂着头,安静地站在外面。
宫中高位的内侍薄岚之大多认得,此人如此面生,想必只能是周玺御前的人了。
当初周玺擅自离宫亲征,昔日他身边亲近之人被太后处理殆尽,如今也只有薄岚之尚在宫中了。虽然没能借李怀仁之事将宫中内侍分化到手中,但周玺还是借此又重新提选了一批近侍,将太后选任的御前侍从全部撤换掉。因为太后重用女官的关系,周玺没有选用任何的宫女或者女官。
这个脸生的宦官,自称名叫冯陈褚,模样瞧着挺年轻,但笑里却透着机灵:“陛下有话……”
“陛下说了,不过是传个话儿,薄女史不必拘礼。”
话虽如此,他却并无阻拦之意。
薄岚之站起身来,撩袍端带,认真一礼道:“臣听旨。”
看着薄岚之在他面前低头,冯陈褚面上浮现一丝得意,口中倒还是温和有礼:“陛下传薄女史今日议事完毕后去麟思殿一趟。”
麟思殿这个地方让薄岚之心生忐忑:“陛下可曾说是何事吗?”
“女史去了便知。”
薄岚之心中小作思量,却也没有太多头绪。虽然早就做好周玺回朝后两人会势不两立的准备,但真到了这般地步,她也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那年相遇之后,周玺设法瞒住太后,将薄岚之带回了自己读书的麟思殿,护她周全,带她读书。十余年耳鬓厮磨的时光里,周玺待她不可谓不好。
纵然当年依附太后事出有因,但如今薄岚之却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辅政女官,这样的立场她无法不与周玺针锋相对。
更让薄岚之负愧的是,相比与周玺在一起青梅竹马的时光,她发现自己更喜欢在太后手下踌躇满志的日子。
自周玺归朝之后,薄岚之便常常在寂静的夜里辗转难眠。
薄岚之神色不觉带上了一丝惆怅,直到又有人进来,才回神收敛好表情。
来送奏折的陶司记,原本是女学收养的孤女,后来进宫入了太后殿,做事勤勉认真,薄岚之颇为喜欢她。薄岚之到政事堂后,便将她也带来,负责政事堂的书文递送。
陶矜(qín)将一摞摞奏折分类呈于案上放好,道:“这是今日送上来的札子。”
薄岚之点头示意她放下,口中却先问了陶矜另一件事:“梁学翼的事情你可安排妥当了?”
“已经和女学那边交代好了,女史放心。”
薄岚之对陶矜道:“最近政事堂乃多事之秋,我又从国舅那里接手了户部,女学那边的事情你且费费心。”
“女史暗中保荐的学子也不止他一人,为何非要强求他低头啊。”陶矜双手撑在案上,将自己了解的一一告诉薄岚之,“虽说他来女学并非自愿,但梁大才子倒是蛮认真的,昨日还送了备好的讲义给我看。”
“他肯这般用心,证明我未曾看错人。”听得她如此评价,薄岚之失笑道,“能在一众学子里蜚声遐迩的人,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他的声望是因为才学还是因为弹劾太后可难说呢。”陶矜撇撇嘴,凑近小声道。
“可只有他盛名在外啊。”薄岚之冲她眨眨眼。
陶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即便他博通经籍学富五车,但我还是更想见青都夫人。”
青都夫人是当世有名的才女,母亲曾是太后的西席恩师,父亲亦是久负盛名的大儒。只是她自嫁人后便深居简出,只偶尔有几篇诗文流出,提醒人们想起这位才女尚在人间。薄岚之颇费了些功夫才请动她出山授业。
薄岚之算了算日子道:“青都夫人怕是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到京城,在此之前让他们先安心听听梁外郎的讲授,不要误了学业。”
“薄姐姐你真请到了青都夫人!”陶矜难掩兴奋,“到时让我也回女学听听课可好?”
薄岚之难得露出几分不解:“如今这样尽情施展所学的日子不够开心吗?你怎么总想着回去?”
“我进宫后便没回去过了,很多朋友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