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堇堇在城外的一棵大树下找到了那名粉衣女子。
“海棠......你是海棠吗?”她双眼紧锁前方,深怕对方再次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
微风过境,上头树叶沙沙作响。前方女子面朝大树,负手而立,衣裙猎猎,发尾青丝迎风轻扬。稍丰的身影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挺秀。
在虞堇堇印象中,海棠也不外如是了。
海棠比她和芍药都爱修行,在三人中当属勤奋之最,更是大师兄最满意的师妹。
在蓬莱,她偷偷下池摸鱼时,海棠在学剑;她将大师兄的墨玉当炭烧时,海棠在练剑;她因醉酒大闹师父藏书阁时,海棠在舞剑......
而她每次受罚,都免不了被绑在法柱上看海棠耍剑,这是大师兄专为她一人创立的刑罚!
也正因为如此,在漂亮的剑花下,她对海棠的身影再熟悉不过!
她朝前方迈出一步,满心激动溢于言表:“你还认得我吗?我是......我是牡丹!”
不确定她是否为转世之身,她小心发问。
须臾,女子侧头,勾唇一笑,半脸轮廓在朦胧月色下显得稍许邪魅:“牡丹,别来无恙!”
只这一声牡丹,便让虞堇堇鼻头一酸,眼中顷刻变得湿润。
千年前,她救下赤灵妖一族后沉睡五百年。醒来后青鸟告诉她,师父在师祖的拜雲峰闭关,可她回回拜见,师父都不让见,而海棠芍药也双双下凡历劫,就连大师兄亦在不久后去了人间,一去了无音讯。
此后,蓬莱仙山只剩下她和青鸟,而青鸟总是很忙,一年到头不说人了,连他鸟影也见不着几次。蓬莱再没有了往日的热闹,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落寞与孤独。
蓬莱哪哪都有他们的影子,而有些东西她只得一人去承受。这五百年,她在蓬莱山与天蝉山之间来回奔波。时间的沉淀让她褪去了少时的顽劣之气,渐渐变得成熟。她时常望着蓬莱山门,遥看是否有人归来。
海棠的这一声牡丹,她足足等了五百年!
眼泪翻出眼眶,她脸上笑着声音却变得哽咽:“青鸟那厮偏说你们历劫去了,我就知道他定是哄我的。你记得我,就说明你是海棠而并非她的转世。可我想不明白,既非转世,为何你不回蓬莱?为何我会探不到你的消息?”
“因为我不想回去!”被唤海棠的女子扭身,朝她缓步走来,眉眼含着笑意,“在蓬莱就只能做一只笼中鸟,哪里有人间好?我呀,喜欢人间这广袤天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更喜欢过尽乘舟千帆,饱览璀璨星河!”
虞堇堇愣住,半晌才道:“海棠,你变了,以前的你最是安分律己,你甚至对我说过你不在乎人世浮华,一心修仙,如今怎么......”
“人呐,都是会变的!你不也变了吗?”
虞堇堇长睫上下浮动,这话虽在理,但从海棠口中说出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知道为何会有如此多的赤灵妖从天蝉山逃出来吗?”海棠噙着嘴角,轻巧的步伐突生出风流之态,“因为他们化了人形,有了自己的想法,天蝉山那种方寸之地,岂能让他们饥渴的心得到满足?而人间却是不同,人间有锦绣绵延的大好河山,有数之不尽的繁华盛景,更有最可怕的东西——人欲。”
“人欲就像一种病,慢慢抓挠吞噬着人心。从天蝉山逃出来的赤灵妖隐身于人群之中,难免会染病。而这种病一旦沾染,底线全无。为了一己私欲,他们会烧杀劫虐、会心甘情愿地趴在地上做他人走狗、甚至会因地位权势而手足相残。尽管如此,他们却甘愿置身其中,享受这种病痛的折磨。”
话毕,她已走至虞堇堇身前,一双明亮的杏眼中似有万颗繁星在闪耀,如花笑靥似乎都在诉说着她有多么向往人间。
“你看,人间多有趣!难道不比赤地千里的天蝉山更值得栖身?不比成规守矩的蓬莱更有意思?”
虞堇堇却是身躯一震,眼前之人确是海棠之貌,但又叫她有些难以置信。
海棠垂眸,纤纤玉指勾在虞堇堇掌心:“人间如此美妙,小师妹,干脆你也不要回蓬莱了,留在师姐身边吧!”
“师妹?”虞堇堇怀疑地盯着她,眸中闪过一丝锋芒,“师姐?”
“怎像是认不得师姐了?”海棠颔首一笑,“也罢,你我几百年未见,今日意外重逢,你可能还没缓过来。走,随师姐去一个地方,今日我们可得好好叙叙旧!”
虞堇堇端视着眼前人,手从她指尖轻轻滑过,伸入腰间袋子里。
紫藤手环竟无任何反应!
心里是喜是忧,她也分不清楚,只脑中突然出现的想法驱使着她:“师姐可还记得我们的紫藤姐姐?她随我们一起到的蓬莱,可还等着你回去呢!”
“紫藤啊,”海棠眼睫微颤,侧身后撇嘴一笑,“记得,怎会不记得?可我还不想回去,姑且......姑且再等上一段时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