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天还未亮。
经过一夜值守,门口的侍卫已是疲惫不堪。陈二打了个哈欠,掏出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冲对面的另男子扬了扬下巴,“来一口?”
男子左右看了一眼,犹豫道:“这不大合适吧?”
陈二又喝了一口,“少喝点儿,权当解寒,再过半个多时辰就换值了,你还怕误了公事不成。”
他说完将酒囊一抛,男子稳稳接住,“也是,有陈哥在,我还怕什么。”
两人闲谈几句,陈二眼尾瞥过一个拎着灯笼走来的身影,他横过刀拦住去路,“站住,是哪个院的,这时候出去?”
府里操办丧事,偶有下人出门采买送讯实属常事,但都得详问过才放行。
身段纤柔的小丫鬟低头,答道:“奴婢是主院的,夫人身子好些了,派我去李府报个平安,以免李老太爷忧虑。”
她说完握着牌子递给陈二查看。
陈二翻来覆去细看几遍,又多盘问了几句,才松手放人。他正言厉色道:“快去快回,不可在外滞留。”
“是。”丫鬟诺诺应道,接过牌子出了府。
“陈哥,你这也太谨慎了些,主院的人可开罪不起。”
“嘁,若她拿的不是主院的牌子,我还不放出去呢。”
···
随着两人的对话离自己愈来愈远,章盈悬着的心才稍稍安稳,踏着夜色快步往郑嬷嬷告诉自己的地方去。
一辆马车远远出现在眼前,她心中一喜,小跑着过去。
前头赶车的仆从看清来人样貌,急忙下车放置垫脚,边低声对车里人道:“夫人,娘子来了。”
车帘自内被撩开,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脸,典雅婉约,眉眼与章盈有五分相似,“盈儿。”
章盈搁下手里的灯笼,进入车厢后便一头扑进程氏的怀里,鼻头泛酸地唤了一声:“阿娘。”
程氏心疼地擦干她额角上的细汗,“娘在这儿。”
不过分别一日有余,她却觉得似是过了许久,怀里的女儿也像是瘦了一圈。她有些自责道:“都怪娘,没有给你寻到一门好亲事。”
章盈摇摇头,“这怎会怪您,谁又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
程氏叹一口气,她本就不愿把女儿许给宋家的。
两家不咸不淡处了这么些年,宋家突然来求亲,显然是有求好之意。别的倒无妨,只是国公夫人李氏太过强势,虽近年有所缓和,可盈儿性子随了自己,遇上她恐怕讨不了半分好。
她不想答应,却拗不过夫君。
眼下出了这事,程氏越发悔恨,“我会劝劝你父亲,让他和宋家商量,看往后能不能将你接回来。你还年轻,总不至于就这么守一辈子。”
章盈抬起身子,明净清澈的双眸看着母亲,“阿娘,既然已经嫁了,我留在宋家也无妨的。”
议亲时父亲母亲就曾起过小小龃龉,她不想母亲为难自咎。况且她身为章家的女儿风光出嫁,如今夫家遇事,她便立即想着抽身,于情于理都不合宜。
程氏默然少顷,才问:“在宋家过得如何?可还习惯?”
章盈眸色瞬时黯淡,素白的脸如叶上凝集的秋霜。她闭了闭眼,轻声道:“阿娘,我有些怕···”
天畔抹上一层淡青,街边零星亮起几片窗扉,隐约还能听到勤苦早起的商贩开铺子的声音。
临近传来的“吱呀”一响,才惊醒了深陷惊愕之中的程氏。
若不是仆从提醒那句“夫人,天快亮了,娘子该走了”,她险些就要开口让女儿随她回去。
“还有,婆母认定宋二郎的死与宋五郎有关,还说当初在外征战的宋大郎之死也与他有关。”
章盈思忖片刻,还是将这件事说了。她莫名有种直觉,若宋衡真是遭人残害,那凶手与进婚房那人脱不了干系。
宋五郎?程氏心中一动,“可是最近得胜归来那位?”
“是他。”
程氏道:“盈儿,你还记得从前来我们府上书塾求学的贺家三郎?”
章盈回想道:“知意哥哥?”
“嗯。”程氏点头,“他后来在军中谋了个差事,两年前也一同去出征西戎。宋家的事,或许他也清楚些,不若问问他。如果宋家子弟当真有那等恶行,我断不会答应你继续留在那儿。”
车外又催促了一声,章盈应下母亲的话,便起身准备离开。
程氏忍住快掉下的泪,不住叮嘱:“晚上让碧桃或是嬷嬷守在房里,别一个人睡。”
章盈对她笑了笑,“知道了,阿娘。”
回去时已不用灯笼照路,她沿原路匆匆折返,离后门几丈远时,猝尔停下了脚步。
门口值守的已换了一批人,那位陈大哥不见踪影。
她算了下时辰,还未到换值的时候,他们怎么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