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幼稚了吧?难道她真心以为,只要有个“主子”的名份就能管用?
倘若“身份压制”能起效,林玉竹又何须拿银子去讨好一个宦官呢?这座宫,哪儿有这么简单啊?
身份只是表象,它必须建立在权力的基础之上才有意义。
哪怕没有身份,但只要你拥有权力,别人一样会尊重你。就像历史上那些权宦。若论身份,他们只是最低贱的奴隶。一旦掌握权力,就成了一人之下的“九千岁”。
而他呢,正相反,是没有权力,空有身份。
林玉竹也没比他强多少。她空有位份,却没有生下子嗣。
一个是没有子嗣的宫妃,一个是不得宠的皇子,他们的身份都太“虚”了。
在这种情况下,用银子收买,比用身份压制要有效得多啊!所谓的“花点小钱,买个省心”,就是选择一种性价比最高的解决方式。
他并非忍气吞声,他只是一个效率至上的实用主义者。
想到这里,玄望舒不禁看向林玉竹。听她说话,看她办事,倒像是个聪明人。
他又看了看小女孩,她的眼睛里一派天真。
*
当天夜里,夜深人静。
玄望舒换上一身黑色劲装,趁着夜色,悄悄潜入尚宫局。
尚宫局和尚仪局一样,都属于后宫“六尚”之一,是维持后宫运转的机构。
但尚宫局是“六尚”中最特殊的,它不像其余五尚那样管理具体的事务,而是隶属于皇后,有点类似于协助皇后管理后宫的秘书院,掌管各类牒文、账簿、名录等等。
玄望舒今天的目标,是翻看宫人名录。
十七年前的那桩旧案,牵连甚广,有上千人被收入掖庭为奴。十余年的繁重劳作,以及数年前的一场大火,让这些人折损了多半。
但是,除开那些死掉的人,在有幸活下来的人当中,大多数都已离开了掖庭。
有的是遇到大赦,得以出宫。有的是抱上了贵人的大腿,被调去了其他宫殿。还有的,凭借自己的才学,在后宫中担任教习,掌管了一定的职权。
凡是留在宫中的,这些年来玄望舒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现如今,几乎各个宫内都有他的人,其中有些人的职位还不低。
而他此番夜探尚宫局,是想查一查那些出宫去的人。明年,他就要出宫立府了,这些人很快就能派上用场。
他仗着年少,身量尚未完全长满,从通风的小窗钻进了档案室。又点起随身带的火折,借着微弱的光亮,翻找着宫人名录。
每一个进入后宫的奴婢,都会记录来历和去向。就像他的生母,名录上就记载着:云氏罪臣之女,某某年春,收入掖庭为奴,某某年秋,卒于掖庭大火。
“掖庭大火……”玄望舒轻轻摩梭着这四个字。
门外隐隐传来一阵人声。他连忙吹熄了火折,屋子里瞬间一片漆黑。
人声逐渐靠近:“……把这银子收好,等明年出了宫,就置办田地……” 音色比寻常男子的音色更纤细,明显是一个宦官。
这不对劲。
尚宫局隶属于皇后,许多职责涉及隐私,因此尚宫局一向只用女子。宦官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时,有人掏出钥匙,把档案室的门打开了。听脚步声,是走进来两个人。
那两人打着一盏小灯笼,光亮微弱,却也把脸照亮了。玄望舒躲在档案柜后面的暗影里,朝那两人看去,不禁一愣。
其中一个是宦官,正是白天见过面的,管笔墨的司簿。另一个是侍女,腰上挂着这间屋子的钥匙。
那侍女蹲下身子,从档案柜的最下方掏出一个木匣来。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些散碎的银两。银块的大小和成色都不统一,像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她说:“我打听了,京郊的地价太贵了,这点银子只够买十亩薄田。若是回老家,这笔钱就能买二十亩最好的良田。”
司簿的态度很坚决:“不行!哪怕贵,也要买在帝都。当初咱们的家是怎么没的,难道你忘了?那些世家,也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还收敛些,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跟强盗没两样!”
提起往事,侍女哽咽了一下:“知、知道了。”
她借着灯光,把两块银锭塞进了木匣,好奇地问:“翠琅轩那位,怎会来打赏你?”
司簿不屑地撇撇嘴:“给她那个便宜儿子买墨呗!”
玄望舒不禁竖起耳朵,听这俩人是如何八卦自己的。
侍女把木匣锁好,放回原处:“那个疤面煞星,当真去了翠琅轩啊?林家是太傻还是太怂,竟然就这么接受了?”
“谁知道呢?别看那些世家平日里耀武扬威,可是一进了宫啊,谁也别把自己当回事儿!所谓一物降一物,保不齐谁就能把你给制住!”
玄望舒暗想:这倒是一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