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拂乱槐枝(3)
纪常羲霎时便沉了脸,这般神色竟与动怒时的纪长嘉如出一辙了。
她冷冷看向方扇谨,一字一句地说道:“青莲经馆不是你想动手打人就动手打人的地方,明日我会书信一封禀明方伯伯,让他好生教教方姐姐做人的礼义廉耻,不要在外头丢了方氏的脸面。”
方扇谨听到自家父亲的名字,神情明显慌乱起来,正欲开口辩驳。
而此时,身躯佝偻的程夫子走了进来,显然已目睹方才发生的一切,他垂头轻叹了一口气,走到讲桌旁,拿起戒尺重重地敲在桌沿一侧,连声斥道:“看看你们的样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南府风骨,尽让你们这群二世祖败尽!依老夫看,也莫要读什么圣贤书,只在闺闱、楼阁间想想如何攀附显贵、趋炎附势算了,别脏了老夫的地方!”
众人被训得面红耳赤,神色恹恹地回到座位上,捧起书读了起来。纪常羲也寻了个靠后的位置,拉着阿槐坐了过去。
阿槐虽在乎那些人对纪常羲的言语侮辱,但想来纪常羲应当不会同他倾诉,便将书盒里的文墨纸张都拿出来摆好,准备开始练字。
纪常羲却悄悄凑近他,轻声问道:“脖子疼吗?”
方才阿槐胡乱将脖子上的血擦去了,他本就是个粗人,现下早感觉不到疼痛了,是以忙摇头道:“不疼,比起鞭子甩在身体上的疼痛,不值一提。”
纪常羲默了一下,又道:“不疼我也会让她还回来的。”
阿槐却连声说了三个“不用”,小心翼翼道:“女郎不必为我出头,而且,小不忍则乱大谋。”
纪常羲余光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说阿槐何时学会了这样的古语,却又“噗嗤”笑了出来,“阿槐能有什么大谋?”
阿槐不知所措地挠头,脸色羞赧,支吾着说道:“没什么大谋……但经馆是读书治学的地方,阿槐自然想好好读书,名列前茅,不给女郎丢脸。”
纪常羲奇道:“你的名次与我何干?”
阿槐愣了一瞬,似乎真被纪常羲问住了,按道理说这是纪长嘉交给他的任务,但他却不明白完成这个任务的意义何在。
纪常羲又接着说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不受这些同辈的女郎公子们喜欢,但千俞哥哥说不重要的人的喜欢与厌恶都是不重要的,他让我走出棠园来青莲经馆读书,勇敢地面对他们,我觉得这一次我做得很好了,下一次他们要是再敢挑衅我,我也会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所以你也是一样,为了自己,就算达不到那个目标,但只要你在逐渐变好,兄长便不会苛责你的。”
这是纪常羲同阿槐说过的最长的话语,阿槐明白的,当初纪常羲买下他,不就是因为那个道人说的那些话吗?
他都明白的。
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有人一出生便有日月星辰作伴,而有的人,却是残雨下的落叶,脆弱地掉落,又沾上了泥土以至于泥泞不堪。
经馆第一日的闹剧在程夫子的讲学声中就此搁置,到第三日时,经馆中已没人敢对纪常羲指手画脚,因为她回府后写了一封书信给方扇谨的父亲,远在会稽的方父连夜赶回来,亲自带着方扇谨上门来赔罪,还承诺将方扇谨禁足两月。
之前的纪常羲,面对他人的嘲讽,都是忍气吞声的,这样一做,反倒让纪母吃了好大一惊,只有纪长嘉赞她做得好,还问要不要教训教训那些经馆里的纨绔子弟。
纪常羲却一脸疑惑:“为何兄长之前不帮我教训那些人呢?”
纪长嘉答道:“因为兄长知道,如果你的心没有强大起来,就算我去教训了他们,你一样会胆怯,而当你自己有了反击意识的时候,手中才既有了矛,也有了盾。”
纪常羲若有所思,那时的她,尚未完全意识到纪长嘉话语中真正的含义。
而另一边,在读完《诗经》《礼记》《春秋》等儒书后,阿槐不断地向程夫子提问请教,他虽然寡言少语,但每每提出的问题都让程夫子赞扬,而且态度恭谨,比青莲经馆的世家公子好上太多。
是以下学后二人总会在学堂逗留许久,阿槐提问,程夫子便欣然作答。
程夫子很喜欢阿槐,还将多幅珍藏的书帖都赠给了他,要知道,程夫子向来吝啬于墨宝书画,阿槐可以说是头一份了。
就这样,阿槐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而当他开始逐渐掌握最基本的知识,许多深奥的东西对于他来说便是一点即通,他脑海中关于八岁之前的模糊记忆似乎也渐渐有了形状,关于知识,关于学问,关于礼仪,但无论是哪一样,都让他十分开心。
今日下学下得早,阿槐不急着收拾东西,仍在练字,纪常羲平日大多时候都是先走,但今日却趴在桌子上偏头看着他。
阿槐些微不自在,连耳廓都染上了红色。
“女郎看着我做什么?”
纪常羲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腮,问道:“兄长文武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