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语羲年》
文/遍棣(又名循桓)
楔子
十月,正是始冬,阴气涤荡,百草毕落。
天际线渐渐与远山的轮廓重叠,零落的几颗星已上值,“咚咚咚”的暮鼓声似要划破天际,冲出云霄。宵禁已至,南阳城门缓缓关上,似要封住满城的血腥。
此时城门不远处传来一阵错乱的马蹄声,一辆马车从漫天黄沙中疾驰而来,那驾车的奴仆不停挥着马鞭,钝钝地抽在黑马上,随行的还有几名侍卫,骑着高大的骏马,满脸的风尘仆仆,几匹马的臀部处都纹着“九皋”二字。
城墙上轮守的士兵听到了嘈杂的马蹄声,探头去看,疑心是不速之客,赶忙跑下去禀告正在兵哨亭中鼾睡的校尉李虎。
李虎正做着美梦,被人吵醒了一脸不爽,将头盔一戴气冲冲地上了城墙,正见那辆马车到了城门前,几人皆是猛地手中一拉缰绳,几匹马嘶啸了几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李虎大声吼道:“下面是什么人,还不报上姓名来!”
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夫闻言抬首看向墙头处的李虎,双手抱拳道:“在下九皋军霍终,奉天子之命护送金陵纪氏女郎进京,请门上之人速开城门让我等进城借道!”
李虎就是一个小小校尉,听到“九皋军霍终”就吓了个哆嗦,更别提听到“天子之命”“纪氏女郎”了,连最后一句话还没听完,就瞪眼冲小兵喊:“愣着干嘛?还不快快开门,误了天子的事,你我这条狗命可担当不起!”
紧闭地大门嚯地打开,霍始紧拉绳子,“驾”地一声,那马便奔腾起来直入城中,而车中女郎微掀帘子,透过扬起的风沙,只见城内尸堆如山、房屋破败,丝毫不见当年的繁华。
她不由得问,
“霍终,这里是南阳城内吗?”
霍始未答,骑在骏马上的一个黑衣男人却嗤笑了一句:“纪女郎走过沙棠,还见不得这些吗?”
纪女郎——纪氏常羲闻言将车帘放下,并未与那男人计较。半晌,声音才从车内飘出来:“沙棠皆忠骨,与洛邑不同,也与河东不同。”
车外众人闻言皆默然。
洛邑天潢贵胄坐堂上,河东乱臣贼子聚首。
而沙棠,怀信将军相里千俞右手筋断无法握剑,二十万戍边将士死伤近半,万里黄沙,尸骨遍野,即使是久经沙场的霍始也要悲叹一句“何苦哀哉”。
而今年纪常羲才二十四岁。
这也是永嘉二十五年,章明太子逝后的第四年。
这一年,纪常羲为平定河东之乱重回雒阳——这座她曾客居了十年之久的城池。
01 独占小春(1)
朝阳初发,剔透的露水从光滑的海棠叶上滑落,恰巧滴落在黑色镶着金线的长靴旁边,顺着那长靴看上去,是个十四五岁的红衣公子,正折下一朵鲜艳欲滴的垂丝海棠。
“你是谁?”
清脆的一声,红衣公子转头看过去,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女童,粉粉嫩嫩的一张脸,身量还未到他的肩膀。
“我的名字是相里千俞,是京洛宣平侯府的,来此拜访纪府的长公子。”
女童“哦”了声后不发一言,水灵灵的眸子只盯着相里千俞手中那朵海棠,眼神太过直白,相里千俞不由问道:“你想要这朵花?”
女童这才将目光移向相里千俞的脸,鼻子高高的,嘴唇薄薄的,眼睛……是个什么形状?透露着冷冷淡淡的气息,不是母亲常说的杏子,也不是柳叶,她想不出来,便不再想,开口宣示主权:“这是我的花。”
似乎怕相里千俞不明白,女童又加了一句:“这里是我的园子。”
园子是我的,园子中的花自然也是我的。
相里千俞一时失笑,走近,将那朵海棠花别在了她的发髻上,“所以你是,纪长嘉的妹妹么?”
他低头,看到女孩微微挽起的袖子,左手腕上赫然一枚血红色月牙形状的胎记,无需她回答,相里千俞便已知晓,她正是纪长嘉的幼妹——纪常羲。
“纪氏有女,月牙衔左。生月十二,是为常羲。”
南府坊间的趣谈顺着商路传到雒阳,相里千俞也有所耳闻,说纪氏世代簪缨,到这一代,恐怕命中有凤。
议论最多的,自然是“常羲”。
帝妻,才为常羲。
若南梁没有覆灭,扬州牧纪宗岚的女儿,自然担得上帝妻。可是城中的天子,不会将此荣誉授予南府世家。
出乎相里千俞意料的是,纪常羲竟将那朵海棠花扯下来扔到了地上,一脸认真地对他说道:“海棠花的归宿只有枝头与土壤,雒阳来的人都和你一样用这种眼神看我,既然你是雒阳宣平侯府的,便回去告诉雒阳城中的那些人,我纪常羲生在金陵,死也在金陵,才不稀罕去雒阳!”
相里千俞愣了一瞬——小丫头气性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