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呆住,完全不知如何作答。
齐芙靠坐圈椅中,一见王之的脸,憋在心头的气就再也忍不住,满腹委屈顿时铺开来,一字不落地将魏杞泽那番“非马类犬”的话学给王之听。
王之低头听完了,视线始终落在桌案笔架上,盯着齐芙最常用的那支白玉光素斗笔,将那七狼三羊的兼毫笔头数了个清楚。
桌案烛灯映照着他的脸,却因他低头,光线都被三山帽挡了回来,徒留一脸晦色阴影。
齐芙坐着,更看不清他神色。
“王之?”
她轻声唤他。
“娘娘,”王之抬头,清俊的面容从阴影下退出来,眼神仍是看向桌案,“今日又是如何惹怒陛下了?”
“怎能算是我惹他?”
齐芙不忿,细长的眉毛皱起来,刚一出声又自觉音量稍高,眼神往外间方向一瞥,低声下来:“今日实在不是我惹他。我只是说中他心中所想,又随着他的心意说了几句管教朝臣的话。他本就是多疑敏感的,即便我说的无错,总归也要敲打我两下。”
王之抬眼,黑溜溜的眼珠里红烛摇曳,隐约透着齐芙的身影。
王之注视着她,却用最平静恭顺的神色掩盖这种注视。
眼神落下去,只如薄纸乘风落地。先是温柔一触,继而软软地贴上去。
他想到,今日她神色匆匆回宫,不许自己靠近内殿,又命文竹伺候她沐浴换洗,再加上刚刚那番话……
王之更加站直了些,视线在她全身略一扫过,隔着她穿戴整齐的衣裙,看不见何处有伤。
可若没有伤,他更怕的便是……
亵渎僭越已然萌生,王之不敢再想下去。
“娘娘知晓陛下不喜后宫干政,为何会说出管教朝臣之话?”
齐芙坐起身,手肘撑在桌案上,上好的绢丝衣袖滑下来,露出一截白皙无瑕的手腕。
王之眼神紧跟她的动作,瞧见那白皙之上并无伤痕,稍微缓了口气。
齐芙并未察觉他的想法,圆圆杏眼一眨,透出几分狡黠得意,“今日我去天禄阁,正巧碰上一件好事。”
王之晕头:“好事?”
齐芙笑眯眯,绘声绘色讲起礼部尚书夏休年上书抱怨一事,说到魏杞泽如何不悦时,更是一脸喜色难掩。
末了,齐芙正色,“你若能想出个好法子,这回便是一箭双雕了。”
一箭双雕……
的确是一箭双雕。
夏休年一事,王之也是记得的。如果此次陛下当真狠狠下了夏休年的面子,一则可以离间君臣,二则自己此番表现好,爬升就更有指望。
如此想着,王之心里,已隐约浮现一个想法。只是这个法子过于狠毒……
王之犹豫,唯恐开口说出这法子,便在她心里,活成一个阴狠的影子。
“想不出吗?”
齐芙等不到他开口,皱眉起身,探身靠近他,仰头看着他的脸。
二人之间隔着宽厚桌案,王之见她凑近,慌乱低头,却在低头一瞬,瞥见她微微散开的衣领。
缥色衣裙衬托下,那几条细长伤痕,格外显眼。
“不是要你真想出什么能治下的法子,”齐芙浑然不觉胸前风景泄露,“只要能让君臣失和……”
“娘娘,”王之打断她的话,“既然夏大人最重脸面,那便让他颜面扫地,且穷尽余生都不能再将这颜面找回来。”
齐芙好奇,“竟有这样好的法子?”
王之耳垂发烫,眼神往桌案一点。齐芙跟着他的眼神往下看,这才惊觉自己衣领散乱,慌忙拢紧领口,甚是尴尬地坐回圈椅中,两手环抱不敢松开。
“你……”齐芙看他一眼,语气颇为怨怪,“你说吧,是什么样的法子。”
王之后退一步,福身拱手道:“娘娘可知,有个训诫内官的法子,叫杖罚。”
杖罚,齐芙自然听过。不仅听过,还亲眼见过。
那一回,不过因着自己惹怒魏杞泽那狗皇帝,满院宫人便连带统受杖罚。
沉沉的栗木大棒打下去,哀嚎如长刺,猛然冲破天灵盖。三两下打过去,哀嚎尽数被斩断,唯余死寂。
齐芙皱眉,浑身汗毛倒竖。
王之还在继续说着,“夏大人不过是上书抱怨,有些出言不逊罢了。这点罪,想让他入奉狱自然艰难。可若是以冲撞圣上的名义,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奉天门之前,将他官服官帽去除,施以杖罚,却是可行的。”
齐芙看着他,有些难将眼前说话之人,跟那个乖顺的王之联系起来。
“这本是内官的训诫责罚,只用于卑贱者。夏大人是状元出身,两朝为官,名望地位皆有。对付这样的人,尊严碎裂,远比皮肉之痛来得刻骨。再者……”
王之停下来,齐芙皱眉,让他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