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直到自己死的那一日,阿爹仍是仪制司郎中。可这一回,自己不过是顺着魏杞泽的心思说几句话,便能换来阿爹升职。
握笔的手忽地收紧。
复仇一事,自己并未想过将家人牵连进来。本以为只要他们对自己谋划之事毫不知情,不参与其中,纵使日后功败,他们也可脱身于外,不至身死。
可如今,因着自己与魏杞泽关系稍缓,阿爹便能升任左侍郎。齐芙眼望锋利笔尖,只一瞬便想明白了。
血缘至亲,本就生息一体,又何来置身事外。一朝功成,自然大仇得报全家飞升。可若天不怜我,依着魏杞泽那多疑狠厉的性子,又怎会放过爹娘兄长?
心中渐渐清明,齐芙握紧手中笔,流光亮眸紧盯笔尖,下了决心。
既然逃不开生死一体,那便将全家投身其中,说不定胜算更大。
自己身处后宫,一可讨好狗皇帝,借由宠妃身份行事,二可用情锁定王之,将他养成手中权宦。阿爹任职礼部,若能做到礼部尚书,所掌权势也足够可用。而兄长,如今虽远在辽东镇做小小守备,可毕竟在军中,只要谋划得当,做个主将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便是文有阿爹王之分管前廷内廷,武有兄长手握兵力,再加上贤德康王在前,即使宫变也算师出有名。
棋局布到这里,已是赌上了所有。
齐芙将笔搁在砚台边,抬手端起砚滴,滴了些许清水到砚台中,又取过一旁墨条,动作轻缓地研起墨来。
砚台墨条相互摩擦,慢慢生出黑亮墨汁。齐芙手在研墨,心却快速计较着。
如今阿爹刚刚升任左侍郎,谋划上位需稍缓,以免显出心急之态。而兄长远在辽东镇,即便立功升职,也因人在千里边关,山高水远,魏杞泽短时间内难察其中威胁。
精算虎狼面前,徐徐图之,再趁其不备一举出动,反倒有胜算。
停了研墨的手,齐芙从桌边纸卷中取出一张白纸,拿起砚台边的笔。
笔尖悬于纸上,一滴浓墨不堪垂坠,凝成圆圆一珠,啪嗒一声落到白纸上。
墨珠摊开,在纸上晕出深浅。
看着那墨汁,齐芙像是得了神明指点,猛然想起一事,顿觉心中舒畅,展眉一笑。
等过完年关,就到雳元四年了。
齐芙清楚记得,雳元四年仲春之时,外族燕赤进攻辽东镇。此战来得突然,燕赤筹谋已久且举国之兵,朝夕之间便攻破清河,随后更是连下开原、抚城两地,马蹄利剑直指总兵城。
不知为何,此等大战发生后,距离辽东最近的蓟州镇却并未第一时间派兵支援。
军中之事,齐芙前世少有关注,此刻回想,刚刚展开的眉头又皱起来,费力在记忆中搜寻片段,拼凑出完整脉络。
模糊记忆中,齐芙想起来,辽东镇镇守总兵方子帛,是工部尚书方洲之子,贞妃方格玉亲弟。
方子帛,齐芙对他了解不多,只记得应该是个毫无用兵计谋的怂人。
前世,在燕赤攻进总兵城之前,方子帛惧怕杀威正劲的燕赤大军,竟不做抵抗,直接领着十万大军往蓟州镇方向撤退,只留五万士兵守城。
无奈天命难测,那方子帛虽保命撤退,却因决策失误,在撤退至安平山时,竟选了一处高山平地扎营休息。
高山平地,既无险要也无水源,乃围攻难守之死局。齐芙虽不懂兵法,却也能想到其中要害。
可那只会纸上谈兵的权臣之子,偏偏就选了这样一个地方扎营。到最后,燕赤大军将其围困数日,又以议和为饵,埋伏屠杀近万士兵,活捉了方子帛。
其中仔细齐芙再想不起来,只知道方子帛被俘后,蓟州镇突然派兵支援,于后方围堵燕赤军队,擒了燕赤世子,这才换回方子帛,也将燕赤彻底归为雳朝属国。
回忆断开,齐芙抽走桌上那张染了墨点的纸,取了一张信纸,手心抚过纸面,轻轻一压。片刻后,提笔写字。
“兄长亲启,见字如面。自皇城一别,千山雾罩,云梦遥遥难相见。时至岁关遇大雪,芙于宫中做雪人,不过半日便塌陷。遂忆幼时在家中,雪人十日未曾化,方感兄长温情。”
“情”字落到纸上,齐芙有一瞬停顿,却又觉得兄长定能看懂,于是继续写下最后一句话。
“边关守责重,芙知不可望。只是节近情怯,盛盼兄归,共守岁筳,开听颂椒。”
最后一个字落下,齐芙将笔放回笔架,小心翼翼叠好信纸。指尖抚过信纸边缘,想着贪污案结束了,这几日魏杞泽心情大好,自己若是趁热打铁讨好他,再选个恰当时机求他允准兄长回京探亲,应当是可行的。
魏杞泽多疑,自己寄信去边关,虽是家信,他也必定会查阅一番。想要提醒兄长于安平山大败中立功,只能让他回京,当面告知。
可是什么时机合适呢?齐芙又犯了难。正欲再想,却听叩门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