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在瞬间退却,光明刺眼。
息仪撑开眼皮,空洞的蜜色眸子与氳着水汽的一双心急如焚的桃花眼对视着,神色薄冷。
“息仪?息仪!息仪——”身体在被剧烈的摇晃。
“哦,我没事。”息仪推开紧紧攥在手臂上的那只温热手掌,支起身,往后一靠。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晕过去了?”珩渠惊魂未定,急忙追问。
“刚刚你问的那两个问题,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思索了一下,被我的主判定为拖慢任务进度,便警告我,不准我思考和回答,并对我实施了一次处罚。”息仪平静地说,“我的身体被轰为齑粉,我感受到了彻骨的疼痛,我接受了指令,不再思考和回答那两个问题。我得到了新的身体,编号也随之后移了一位。”
珩渠怔住。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听到这些话后的感觉。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古怪。
她的这些话里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明明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说,因公事遭受处罚是一件很私密的不光彩的事,但兴许是因为摒弃了负面情绪,除了感受到疼痛,她并不觉得被处罚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所以,珩渠一问,她便和盘托出了。
但如果只是如此,还不算古怪。
她说的‘回答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问题对于她来说,是从未听过的难题吗?
还是说……她从未思考过,驱动自己做的这些事的本源?
人区别于世间万物的最大不同,不就是人有‘思维’吗?
小到思考今天吃什么,大到思考人生的意义,只要思维存在,便会一刻不停地运转,将围绕着本我的一切事物全部过一遍,找到每一件事物进展下去的支撑点,以确保人富有生机,是活着的。
但息仪的思维仿佛并不是时刻运转的。
就比如她说的这些话,她知道发生了什么,能平静地阐述全部过程,但答应了她的主说不去思考,便不思考了。
不去思考她所遭受的不公,不去思考为什么不让她思考和回答那两个问题,不去思考珩渠为什么会如此发问。
思维,怎能可控呢?
这倒是确实应验了息仪说的‘我不是人’这句话了。
可,为什么?
父亲曾说过,人无法想象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物。
既然世界为造物主所创造圈/养,那是否也意味着造物主也是类似于此世最强的生物,人那样的存在?
那么,造物主为什么不准许作为构成它的息仪去思考那两个从本我出发的问题?
是因为,造物主不允许息仪以‘我’为本,以免她滥用她的神权利己吗?
不对——息仪没有本我意识!
此念一出,万里无云的晴空倏地便被乌云遮蔽。
那些乌云黑压压地拢在极近的地方,像一片随时都会滴落的黑色水珠。
云雾在轮廓之内剧烈地翻涌着,还未等珩渠反应过来,云层便愤然挤出一道亮得叫人骤然失明好一阵才能缓过来的天雷,“轰隆隆”一声,击穿石桥,尽数砸到珩渠身上。
这道天雷极具暴戾,除了把他劈得不住冒烟,肚子上通了个大洞外,还以他为原点,将他方圆一里范围内的地面凿出了一个接近百米的深坑。
珩渠躺在坑底,被汇聚在身下的自己的血浸泡,感受着骨骼经脉像被引燃的鞭炮一样炸裂般寸断。
切肤之痛宛若功力深厚的千年鬼魅,死死遏制住他,叫他动弹不得,只能深陷其中,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挣不脱。
这是,天怒。
原来除了修行渡劫,还有别的事情会触怒天道。
这便是息仪所说的‘破圈风险’么?
也便是说,有关息仪没有本我意识的猜想,是对的。
“轰隆隆——”乌云又在剧烈翻滚,疯狂地筹备着第二道天雷,以求将这个危险且抗揍的狂悖之徒一击毙命。
“你看起来快死了。”一片朦胧的血雾中,响起息仪空灵清脆的嗓音,即便看不到脸,珩渠也能想象出她当下的表情,微微蹙眉,露出一点点疑惑,尽显纯稚。
“需要我帮你挡下第二次天刑吗?”
珩渠抬起被皮肉包裹着的断成几截的手,掐了个修复伤口的诀:“帮我你会被处罚吗?”
“不会。”息仪摇头,“处罚你的是天道,而我的级别高于天道,它无法反抗我的干涉。”
“好。”珩渠点了个头,便昏了过去。
*
再醒来,已是黑夜。
珩渠被一个金色的球阵笼罩着,悬在一个洞穴内的湖中央。
圆月正对着洞穴顶端的那个小缺口,洒下淡淡的月色,将身下的湖映出幽幽的蓝光。
“醒了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