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收敛了失意之态的彭成随父一同来到漆铺,做些准备过年的收尾工作。
经商的工匠在当朝虽已脱离贱籍,但他依旧受学堂里同伴的影响。和同窗们提到自己父亲时,只肯说为墨工,而不是介绍为漆匠。
过去的他励志考学,是不大乐意踏进店里面的。
铺子外头正中悬挂金漆书写的黑底店名——“温州真正彭家漆器铺”,两边竖着“彭家漆器用料考究制作精良”的对牌。左右还悬挂了“祖传技艺”“名扬天下”的长方形浅色立牌。
货架、柜台都是用了父亲自己挑选来的好木材,虽不名贵但通体没什么树疤树眼,上头髹了透明漆,别具一番古朴雅韵。
环顾四周,他才发现这店位置正好在一个三岔路口,是个客盈八方、顶好醒目的黄金铺位。
一切,都照着祖父辈在过去的京都汴京所开的旺铺复原,任何细节都凝聚了长辈们摸索出的智慧经验。
过去怎么没发现呢?彭成有些羞愧,自认过翩翩书生,却连自己对自己的出身都有偏见,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彭父拿来五个方形缀着红流苏的竖骨漆灯笼,正想要挂上。
彭成说:“爹,等一下。”
他拿了柜台上的笔,在每个灯笼上都分别写上“彭家漆器铺”五个字。带墨干后,他主动请缨爬上梯子,在父亲指挥下把灯笼一个个挂正。
彭父看着店里又多了一项醒目的宣传,满意地直点头。
伙计昨日就已经了放年假,两人自行放了关门炮上门板,忙活好已是下午。
两人早上饭吃太的早,走回后院时彭成感觉自己已有些发晕。
迎在门口的彭母道:“你们总算回来了。饭还热在锅里呢,我去给你们端。”
坐上饭桌后,平时体面讲礼的彭成开始大口扒饭,甚至顾不得父亲也在,横扫碟中的腊肠腊肉与青菜。
彭母又出去开门,迎进了些收账的合作商。多年下来各家商号都认定了彭家从不会拖结款,全都似商量好的般将到他家对账排在了最后面。
彭父匆匆扒干净米饭随她一起去清账了。
因着年岁差不多,两家又亲近,金家兄妹得空总喜欢来串门。
彭成一抬头,只看见已经装扮一新的彭希孟和金洵金秀秀站在眼前。
金秀秀有些错愕,彭希孟看起来斯文的哥哥,私底下竟是这样的吃相吗?
年岁尚幼的她还没有一点城府,面浮出一点嫌弃之态。
好面子的彭成恰巧瞧见她表情的微动,心中“咯噔”了一下。
不过人家毕竟没有在话上道明,他也没有合适的辩解机会。
彭希孟倒什么都未注意到,拿出一对红色荷包递了一个给金秀秀:“本来是想自己做给你的,但是针线女红实在是太难了。虽是买的,但心意也是一样,分你一个。”
金洵催促:“秀秀赶紧回家吧,不然彭叔彭婶待会见了我们要递压岁钱。推拒不掉拿回家,爹娘又要说我们没规矩了。”
金秀秀摸出一对褐漆狗木偶,只两个大拇指大小,精巧可爱。
她递给彭希孟说:“我爹爹做的,分你一个。”
两对兄妹相互道了别。
彭希孟粗枝大叶,摆弄了一会就对这小玩意儿失去了兴趣,随手置于一处,再也未想起。
彭成看见了却觉颇合眼缘,拿起赏玩时看见底部有金伯父所标的“金家”印文,又将其摆在自己房间的书架上。
南方的普通人家过年除了走走近亲,是不大串门子的,总怕多拿人给小孩的礼数钱。
正月初八,街道上店铺陆续开门之后,金洵才找到店里来。
他看见总爱穿着襕衫的彭成站在店里充作伙计,倒也是一点不显突兀。
新年刚开门,店里没什么客人。
金洵坐到柜台里和彭成聊天:“你说你爹娘怎么这么好?彭叔彭婶都读过书,却从来不逼你读书。我爹娘做着活计才识得一些字,却天天逼我念书。”
彭成说:“那也是好的,想着供你读书也是他们心中积存的希望。过日子总是更有盼头。”
金洵问:“你是真打算不读下去了?”
彭成回:“嗯。”
金洵趴在柜台上伴着抱怨“咚咚咚”地锤起来:“天可怜见啊。有天资的不去读,看见书就偏头痛的人没两天却要回学堂去。”
他又起来抓着彭成的手往自己脑袋上放:“你倒是,把你会的字都过给我啊。”
又忽的甩开彭成的手:“算了,字过给我了也没有用,会念会写了诗词文章也还是做不出来。”
彭成笑了:“念来念去,倒是你们家那个念五郎最近怎么样了?”
金洵撇嘴:“就别提他了。才几岁的小毛孩,自一天一群嘴碎的婶婆来串门子说漏嘴,他天天跟在我爹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