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冷余灰苦,筵散残酒腥。
常人都爱盛会的热闹,厌见意兴阑珊后的残局,但也有人反其道而行。
大梁都城汴梁。
宣德门外公府街最东边有个看上去不大的院落,门楼却很高——甚至比旁边的户部衙门还要高一些。
原因无他——那门楼高悬匾额上书三字乃是御笔——三司堂。
所谓三司堂,并非一个常设的衙门,乃是刑部、大理寺及都察院合署审勘大案的地方——自元月末连续十数日,这里人来人往,各衙门官员吏员将几个厢房塞得满满当当,皆因近日正有三堂会审的大案,三法司均调来得用的人手在此处驻扎勘核,本已颇有眉目,可今晨一道圣旨,无端将此件大案着掖庭司勘查,令三法司递交案卷,各回衙署。
仅仅一日之差,三司堂已经变得门可罗雀,一应物证口供案卷搬了个干干净净,仅剩各衙门匆匆撤离时留下的秃笔废纸还有待守门小吏收拾。
此时除了门房,就只有西厢房最里面那间,还隐隐透出些火光。
之所以说是火光而不是灯光,是因为书案旁点了个炭盆,旁边坐着个青色官袍的纤瘦身影,正在一边誊写,一边把抄录好的废纸扔到火盆里。
深冬时节已经有些凉意,橘色火光和哔啵声响引人发昏,那青衣的身影却坐得笔直,手下奋笔疾书,很是赶时间。
青衣的官员拿起一团揉皱的废纸摊开,匆匆观览记下几笔,看了看屋角的漏刻,舒活了一下手腕。
越整理,青衣人越觉得可惜,以自己的品秩是无法染指这种宫闱大案的,也是力争了这个没人愿做的整理案卷活计,才发觉其实三法司已经掌握了很多案件的线索,若非掖庭司介入……但掖庭司一向是负责宫闱之中或宗室之间的案件,而且比起三法司,并不方便,也不擅长勘查缉凶,令这道皇命显得愈发奇怪。
但中官毕竟是圣人身边之人,青衣官员也无法多想,就好比三法司最高的三位上官也不敢多问一样。
可手头这些线索都是断案的关键,多少也应该先辑录清楚再撤离吧……青衣人这么想着,苦笑摇头,收好了记录的册子随后端起笔洗浇灭了余火,走出厢房跟门房里两个留守的吏员打了招呼,出门往东坊方向而去,两个皂吏恭敬送了,插了大门回到房内烤火,年轻皂吏哈气暖了暖手:“这位大人也是有意思,那些官儿更大的都没这么多事儿。
我看那些吏员临走可把所有废纸都捡了送进去……”他冲着西厢方向努努嘴:“其实做了也没人看,班头说盛郎中图什么?”
那老皂吏白了年轻同僚一眼,没好气儿地开口:“图什么?图规矩。”
年轻皂吏愣了愣,又赔笑:“嗐,班头儿,小辈儿不是不懂吗”说着,他略带讨好地倒了茶递过去:“班头给小子讲讲?我总觉得这盛大人有几分本事。”
那老班头可能是被后辈殷勤舒服了,呷了口茶悠然笑道:“我跟你说,这盛郎中可不一般,你不是汴梁人,不知道她‘京师娘子三魁首’的名号。”
“嚯,怎么个三魁首?”年轻小吏眼睛一亮。
“容冠,才绝,智无双。”老吏员悠然叹道。
“好家伙,那我不是亏了,好几次遇到盛郎中我都怕唐突,没敢抬头看她,这么说,倒是个绝美的小娘子……”年轻吏员话音未落,就被老班头一锣锤敲在脑袋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盛郎中三魁首,你就听了个容貌?她可是我大梁开国第一位女进士,年纪轻轻就做到正六品上的刑部郎中,多少男儿都不及她,幸亏你小子胆儿小,否则冲撞了贵人,有你好受的。”
年轻吏员自然也不傻,此时突然想起老班头调来三司堂之前是大理寺的文吏,大理寺众人,谁没受过盛少卿的照顾,自己在这儿妄议盛少卿的女儿,老班头敲打自己还是轻的,思及此处,他赶快乖巧换了话题,给老班头又倒了杯热茶。
汴京冬夜,临近子时可说滴水成冰,京师西山半腰的大护国寺左近更是寒风梳骨,不过却拦不住那位青衣官员——刑部郎中盛时行查案缉凶之心。
宝相庵在大护国寺西侧,亦是皇家庵堂,如今已经几乎被大火夷为焦土,眼下外围看守的还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吏员,见到她的纷纷拱手行礼,似乎都对她夤夜来此有些不解。
其实盛时行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明明过了子时就会有掖庭司的中官过来接管现场,自己何必多事,可无论如何,她还是放不下这个破了一半的案子——自去岁自请由翰林院调入进入刑部以来,她已经带着手下的推官和吏员们破了四个部审详勘的大案,比起那些案子,手头这个虽然更紧要,却并不难破,只是未得机会上手就被人“截了胡”,令她十分不甘。
行至案发之地,却见旁边未被火波及的偏房还亮着灯——那是暂时作为殓房的地方,停厝着为皇家祈福居于此处的先帝钱氏太妃和她贴身嬷嬷的尸身,也是因此次大火而丧生的身份最为贵重的二人。
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