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深秋,日本神户。
源稚生踩在板凳上,高举手中的木桶。冰冷的井水倾泻,泼进橱柜上的铁盆内,发黄的饭碗在水中翻滚,顺着水流敲击盆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源稚女拎着一个黑色的袋子走进厨房,将酒鬼父亲吃剩下的鱼骨头和技豆皮全部倾倒进垃圾桶。
“哥哥,我藏了几颗技豆,你要不要吃掉填填肚子。”源稚女说。
“不吃。”源稚生倔强地扭过头,将碗筷放进橱柜,湿漉漉的双手在黑色的制服上蹭了蹭,留下一层水渍。
酒鬼父亲一般吃过晚饭后会去车站旁的弹珠店,半夜才能回来。昨天夜里,在酒鬼父亲出门之前,源稚生偷偷用剪刀戳漏了他的裤子口袋,他随身携带的现金全部顺着口袋里的缺口,丢在了去车站的路上。酒鬼父亲发现后揍了源稚生一顿,然而源稚生却始终一声不吭,不肯认错。
“妈的,真特么有骨气,那你就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吃我家的饭啦!”
源稚女将沾水的毛巾贴向源稚生青紫的眼角,“哥哥,去和父亲道歉吧,父亲不会一直不让你吃饭的。”
“不可能!”源稚生接过毛巾,敷在自己红肿的嘴角上,疼得咧了咧嘴。
院子里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源稚生心中瞬间警铃大作,没想到酒鬼父亲今天竟然回来得这么早。
“稚生哥、稚女哥,你们在家吗?”
源稚生和源稚女认出了声音的主人,稍微松了口气。源稚生到院子里打开门,秦川藏正站在门外,焦急地问,“稚生哥、稚女哥,奈奈来找过你们么?”
源稚生皱眉,“没有,她没有来找我们,发生什么事了?”
“我今天晚饭后出门买东西,回家后发现奈奈不见了。我问了镇上的邻居,有人说看到奈奈和三个女孩子上山了。我问了已经回家的女孩子,她们说奈奈在半路上就和她们分开了,可是她根本不认识路啊。奈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爸爸今天晚上去城里送货不在家。”
“我明白了,”源稚生立即说,“川藏你还需要继续留在家里照顾静子阿姨,我进山去找奈奈。”
“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吧。”源稚女说。
“你留下来看家,如果酒鬼回来找我麻烦,你就把枕头塞进被里,说我正躲在被子里哭。”酒鬼很喜欢看到源稚生服软的样子,那会让他萌生出一种莫名的自豪感,就算是天大的过错,他也不会继续追究。源稚生没办法估计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只期望酒鬼在这段时间不要再搞出什么麻烦。
源稚生回到屋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电筒,和秦川藏还有源稚女打过招呼后跑进了山。
源稚生一边走在山路上,一边大声叫着秦杉奈的名字。手电筒苍白的光束在林间摇晃,鞋底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乌鸦从树顶飞过,声音凄厉,源稚生走了很久很久。
镇上的人很少上山,山顶大多是一些枯树还有毒虫猛兽,因此山上人迹罕至。源稚生的整颗心吊了起来,在一声声毫无应答的呼喊后,渐渐流下了冷汗。
“我在这里。”微弱的声音从山坡下传来。源稚生顿住,立刻滑下山坡,手电筒的光束正好照在了被埋在枯叶堆里的人脸上。
源稚生迅速拨开秦杉奈身上的枯叶,脱下制服将秦杉奈裹住,目光上下打量,“哪里受伤了?”
“从山坡上滚下来撞到了石头,腿动不了。”秦杉奈裹紧制服,打了个喷嚏。
“我背你去医院。”
源稚生背起秦杉奈,爬上山坡,沿着蜿蜒的山路下山。秦杉奈趴在源稚生的背上,手中握着手电筒,为源稚生照明。夜里的冷风吹过,秦杉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才注意到源稚生脱下制服后,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
“你不冷么?”秦杉奈问。
“不冷。”源稚生说,声音却有些颤抖。
秦杉奈的头枕在源稚生的肩膀上,从她的视角看过去,源稚生的侧脸有些不寻常地红肿,秦杉奈感觉心中有一簇火苗忽然烧了起来,“他又打你了!”
源稚生没说话,肚子却在一片寂静中咕噜噜地响起来。
“他竟然还不给你饭吃!”秦杉奈怒火中烧,挥舞手电筒,在源稚生的背上张牙舞爪,“这个老东西,我和他拼了!”
“要摔了要摔了!”源稚生脚下踉跄,大声地提醒秦杉奈,秦杉奈吓得缩回脖子,不敢再动了。
秦杉奈歪着头,不再说话。她感觉源稚生走了很远很远,却仍然没有回到小镇。一次次困意上涌,秦杉奈又一次次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如果她也睡着了,那么就只有源稚生自己一个人走完剩下的路了。
“源稚生,我们以后离开这里吧,去我们想去的地方,离那个酒鬼远远的。”秦杉奈说。
“你想去哪里?”源稚生问。
“雪,我想去看雪,神户每年冬天都不下雪的。”
源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