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同着董云飞一起到达汤泉邑的时候,明帝正在陈语易住的房间中,同着陈语易一起画画。明帝今个儿穿了身纯白的长衫,头发也没有束成发髻,而是在顶端挽了个灵巧的小髻来戴珍珠发冠,将其余的发丝全部披散下来,随意地垂在身后。从后面瞧着宛如一道黑色的瀑布飘在浩渺无涯的白色江岸上,淸逸出尘,高洁俊秀,潇洒灵动兼而有之。
陈语易今个儿仍旧穿的黑底彩缎便装,但已非昨日那件,今朝这件是黑底黄叶配以浅杏小花图案,比之昨天的娇俏清丽,更加安静素雅一些,仿佛大地承秋,涵容万物。
明帝昨个儿被陈语易磨着给画作做题跋,心中的烦躁之气消了不少,今个儿早上用过早膳,又被陈语易喊到房中来一同画画,她虽然对画画这事不怎么热衷,但自幼也是受过名师指点的,拿起笔来给山石上画写树木,那是小菜一碟。
陈语易初始还不放心她,后来看她先立干后出枝,运笔先上后下先左后右,前景浓郁后景虚淡,用笔圆润,随物宛转,攒三聚五,蟹爪鹿角,层层叠加,虚实相生,疏密有致,笔断意连,便知道她是懂得绘画的基本技巧的。于是把树木全交给她来画,他则专心画他的主体山石,近取其质,远取其势,勾勒皴擦忙个不停。一幅画卷两人合作,好在桌案够长,绢布够足,两个倒也没有觉得对方碍事。
正画得起劲,露儿进来报说,景卿主子陪同嘉君主子到了。
明帝正在画松树上搭连的藤蔓,藤蔓最要一气呵成,只有一气呵成方能把藤蔓画得细劲而挺拔,明帝便对露儿道:“跟景卿和嘉君说,让他们两个先入住,朕过会儿见他们。”
露儿领命,走到明帝的临时寝殿前见江澄和董云飞,很是傲慢地告诉他们两个,“圣上正同文卿主子作画,没空见两位,让两位先行入住,两位请吧。”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却并不打算引路。
请吧?往哪请呢?江澄看了一眼寝殿后面的一溜房子,有些弄不准,这是要自己住哪一处。他看着露儿,很是客气地询问道:“圣上可说让本宫住哪处房子?”
露儿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淡漠,“圣上没说,不过这等小事,本也不需要圣上费心,景卿主子你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不会斟酌着办么?”
嘿,这侍儿怎么回事,自己没得罪他啊,干嘛说话这么冲呢?江澄眉头微皱。他哪里知道露儿自打他那次在紫宸殿唱了一回东境民间小调,就把他当成了低三下四地谄媚天子的年长丑男了,在露儿心中,只让他斟酌着办,没说一句侮辱他的话,已经算是对他客气了。
董云飞带着贴身侍儿跳儿和两个男子护卫往他常住的小院子中走,听见江澄和露儿的对话,扭过头来喊他,“澄哥,你住我隔壁好了。”
这也是个法子,江澄冲董云飞点点头,对自己的侍儿艾儿和源儿道:“咱们随着嘉君走。”
两个侍儿给他扛着包袱,三个人快步去追董云飞,还没有走到董云飞跟前,露儿又在后头发话了,“景卿主子,您不能住嘉君主子隔壁。”
江澄一愣,只觉这露儿是成心跟他过不去,他也不回头,只淡声问露儿道:“为何?”
露儿的声音倒是不高不低不卑不亢,“嘉君主子右边隔壁是皇后主子的汤池,左边隔壁是贵君主子的汤池,请问这两处景卿主子够资格住哪一处啊?”
江澄抿了抿唇,觉得自己不是来休沐的,是来受气的,但这露儿只是个侍儿,他没有必要同个侍儿计较,当下转过身来对这露儿道:“总有本宫能住的房子吧?除了嘉君隔壁那两处,还有哪一处闲着?本宫住进去就是了。”
露儿听他这么说,便把手指向了最偏远的一所小院子:“喏,那处空着。”
江澄也不多说,带着两个艾儿和源儿向着那所小院子走去,小院子倒是收拾得很干净,院子正中间丽湖石堆了一个小假山,假山上的石头瘦透漏皱,很有美感。假山两旁的菱花窗户下面,一个种了一棵芭蕉树,一个种了一棵枇杷树,树下面连一根杂草一片落叶都没有,只是房间的门是锁着的,主房和两侧厢房都上了大铜锁。
艾儿看这情形,小声对江澄道:“主子,这个露儿哥哥好欺负人,他让主子住在这里,却不给钥匙,这不是为难主子吗?”
江澄思量了一下,觉得这露儿之前也不是汤泉邑的侍儿,未必知道这房间上了锁的,便对艾儿道:“去问他拿钥匙。”
艾儿见主子脸色不好,不敢再多说,把肩膀上的包袱交给源儿,小跑着折返回去。源儿手上本就是抱着一床被褥,扛着一床被褥了,此刻艾儿又把包袱放在了源儿抱着的被褥上,胳膊越发沉了。
艾儿去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跑回来了,小脸快要哭出来了,“主子,露儿哥哥说这边的院子以前可能是怡卿主子住的,钥匙在怡卿主子手里,他们没有。”
艾儿说完,源儿就不乐意了。源儿抱着被褥包袱等了这么一会儿,胳膊都要酸死了,正等着艾儿过来开了门,进到房中放下东西好好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