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策问,其问有三。
常凌自殿试之后,独自在家中睡了几日,醒来后却还未到皇榜揭晓的日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女帝,女帝的模样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眉眼间的锐利却令人心惊,看着人时亮晶晶的。她腰板壁纸,礼仪合度,分毫不是那种受人桎梏的傀儡皇帝。
民间一度传言她得位不正,女子不该为帝。她是茶余饭后一度狂热的谈资,这些冒犯的言语并未被镇压,以至于他也认为过这女帝不过与灵帝一般,都是刘命长手中的玩物。
但那场盛大的宫宴过后,流言悄然消失,人们不敢再轻易谈论女帝的言行。
圣贤书中言,衡朝辉月太后,牝鸡司晨,史书并未赞美过她,她最后也将江山还给了皇室的男子。常凌曾写过一篇文章,劝诫女帝还政天下,迎回崇安王。
只是这文章被贺正卿发现后,毁得一干二净。
贺正卿向来温和,但那时他怒不可遏地训斥着。
“君即是君,天地君亲师,为君臣民,不可二心。这是你那圣贤书中的首句!”
常凌如遭雷劈,礼崩乐坏中,总有文人坚守过去的规矩,他是其中之一。但对女子的偏见,竟令他连奉为圭臬的书中圣言都忽视了。
殿试之上,他惴惴不安,曾不忠于天子的臣民,还能入朝为官吗?
三问之后,女帝静静伫立在微雨之中,凝视白色花朵的目光藏着不知名的哀伤,但她始终维持着帝王的威仪。
那一刻,常凌忽然就明白了,明白贺正卿所言,见到她时,他自会改变想法。
他想帮助她。
不论是改变这个天下,还是跟随在她身边,若成成为对帝王有用的人,那才是圣贤书里为人臣子的根本。
而有些人,天生就使人愿意追随。
地主宗族,百学定言,这是他苦读十年思索过千百遍的东西,他悉数将自己的经验看法递交呈上。行笔流畅,所言皆心血。
只是第三问——“以身为材薪,葬土以饲花,遗臭万年可值得?”
追求青云直上的臣,名誉天下的士,何种朝堂人会乐意遗臭万年。
青史留名是常凌追名逐利的终极,但这名须得是正名。
以身为薪柴,燃尽自身,是文人追捧的美德,但这种美德需要人记载,需要人铭记。这是壮举,若岌岌无名没入尘土,便是失败,更何论黑白颠倒,遗臭万年。
常凌难以落笔,他无法想象这一类人的存在。但女帝哀伤的眼神,仿若在看一个具体的人,令他双手颤栗。
他只能以套用的文章,书写下赞美的话语。
又过五日,皇榜揭晓,常凌并不意外在榜上看见了自己的姓名,三首之外的进士,意料之中。
他看入围的其余人,或多或少都是年纪轻轻就声名在外的,熟识的寒门之子,倒也见得一二。余开这些人,便已能猜测状元榜眼与探花是谁了。
常凌抬头仰望。
云雅珺,李乡成,元怀。
常凌眉头微皱,目光落到了榜眼上。这是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虽然姓李,却并未在李氏中出现过。
李乡成,是什么人?
北宸殿中。
“陛下。”吏部尚书梁旌呈上一块牌子,银牌之上刻着天策二字。
晏主淡淡瞥了一眼,放下手中的毛笔。
“这个名叫李乡成的考生,因拿着天策内部的令牌,获得了礼部考官的通融。臣当时觉得,此人来自乡野,或许因一些机缘,获得了能在京中畅通无阻的宝物,但以他的学识,也许来殿试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梁旌说完,大约也有些羞愧,腰弯的更低了。
“但未曾想,此子能中榜眼,不知陛下可只此事?”
殿试三首皆是由天子钦定,若这个叫李乡成的被天子选中,而晏主不知这名额由来,不仅他个人是欺君之罪,礼部审核罪在其中,梁旌这个知情人也会被牵连。
晏主看着那块令牌,长长呼了一口气。
她已经十余日没去见刘命长了,见到这东西,不免想起了他。
“这是阁首的东西。”她低声道。
梁旌眉毛一抖,虽然知道是天策使的东西,但也没想到是天策使头子的东西。
“刘阁首心细如发,大约是不会遗失这等物件的。”
晏主“嗯”了一声,眼神有些失神,“是啊,什么时候送出去的。”
“呃……”梁旌不知如何接话,“那陛下不知情?”
晏主耷拉着眉,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埋头一边批改奏折一边道:“朕已阅览过李乡成的文章,既然他有这令牌,便是阁首举荐之人。皇榜已然颁布,自是不能更改。”
梁旌一顿,试探问道:“如此,那此人依然是榜眼?”
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