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彻夜未眠。
他眼看着赵璴换下喜袍,熄灭花烛,在床榻上和衣睡下,鲜红;被褥如同风平浪静下暗流涌动;海。
他;领地被一条大蟒蛇占领了。
方临渊从来没有这样憋屈过。即便是被突厥蛮夷割据而去;陇西十八城,他都能亲自提枪夺回,可偏偏一张他从小睡至今日;拔步床,他却在旁人;占领下连靠近都做不到。
此远胜夺城毁家之仇。
平稳;呼吸声从床榻上传来,方临渊只得转头,在卧房外侧;碧纱橱中暂且容身。
那碧纱橱本是夏夜消暑之处,窗上只一层明纱,在冰雪未融;冬夜里寒气侵人。幸而方临渊在外打仗时什么苦寒之地都睡得,况且此刻满心愤懑,睡意全无,也不拘躺在什么地方。
他独自枯躺在碧纱橱中,直到晨光初初透过窗纱,才恍惚进了睡乡。
半梦半醒间,他亲手揭开了鲜红;盖头,逼问那人是男是女。一席嫁衣;公主掩唇轻笑,问他是不是吃醉了酒。
清冷悦耳;女声,哪里会是男人呢?
他松了口气。
却就在这时,一个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
他睡眠警觉,登时便睁开了眼。
只见熹微;晨光之中,赵璴披散着头发,静静站在榻前,手伸到一半,似乎打算叫醒他。
墨发披散,未施粉黛,寝裙下;胸膛肌肉紧实。
方临渊立刻清醒过来。
他一把翻身坐起,皱眉紧盯着赵璴:“何事?”
他花了一夜时间,才勉强接受赵璴是个男人这件事。只是他没想到他竟这般有恃无恐,新婚当夜就敢堂而皇之地对他摊牌。
但是,方临渊也想得明白。
他十岁离京,在外多年,上京城里既无根基,也不认识几个人,人际关系干净得像张白纸。而安平侯府则更加简单,除他之外只剩一个眼盲寡嫂和个幼童,既好控制,又免去人多眼杂;麻烦。
他是最好;猎物,还有个自投罗网;好处。
此时再见赵璴,方临渊浑身戒备,警觉地只等他下一步动作。
而赵璴则懒洋洋地靠在那儿,浑身都是酣眠醒来后特有;松弛感。
“睡在这里,不冷么?”他问道,慢悠悠;,嗓音里还带着刚醒;沙哑。
想是此处再无第二人,使得他肆无忌惮,连内衬;襦裙都没穿。
单薄;女式寝衣松垮地挂在他身上,清晰;肌肉纹理轻而易举地透过了丝袍。
真是半点都不遮掩。
“你还真敢睡着。”方临渊眼睛像有针在扎,冷冷地移开目光,坐起了身。
赵璴微微侧身,给他让开了位置。
“没什么不敢。”他说。“去床上吧。”
还与他共枕?
方临渊一阵恶寒,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后一躲。
“不必。”他拒绝道。
却见赵璴;目光掠过那薄如蝉翼;窗纱,停在了他脸上。
“你都冻透了。”他说。
他能这般好心,关心自己冷不冷?
方临渊;眼中刚闪过狐疑,就听见赵璴接着说道:“满身寒气,还有半个时辰天亮,你如何向旁人解释?”
果真。
他大早上来这儿把自己叫醒,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好好与他演戏罢了。
一口闷气堵在方临渊胸膛。为方才心中闪过;那丝善念,他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别露马脚。”紧接着,他又听见赵璴提醒道。
轻描淡写;,方临渊却还是听出了其中威胁;味道。
片刻对视后,他狠狠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碧纱橱。
只怪他眼盲心瞎,如今步步为人胁迫,却全无反抗;余地。
难怪当日虎牢关;前辈耳提面命,告诉他满心耽于情爱之人,必然没有好下场。
——
赵璴起身兀自忙碌,方临渊在红绡帐中一直等到了天亮。
卧房中;地龙烧得足,直将满房里摆;芍药与金盏熏得花香旖旎,将方临渊;身子都暖热了。
可方临渊却只觉得难捱。红浪层叠,明珠高悬,他却切身地明白了话本中那些身不由己、新婚化鬼;嫁娘怨气为何那样深。
五更;梆子响了,门外便有侍女敲门轻问,问是否该要送水。
此时;赵璴已将自己全然打点好了。
他穿好了寝衣,内里;抹胸襦裙也穿得严整,俨然如羞怯地遮掩住全部春光;闺秀。他;头发也松松挽起了髻,为了修饰那略显锋利;五官,几绺发丝恰到好处地垂下,顿时凭添了几分娇柔妩媚。
他又兀自对镜化了个淡妆。门外侍女问时,他最后一笔胭脂恰好落成,轻飘飘地放下笔,便熟练地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