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楼里传来九声钟响, 金石之声绵延几十里。
山门两开,散学归家, 五院五馆的学生穿着颜色不一, 质地各异的衣衫,却大多都是统一的书生长袍样式。
周方明背着书箱,心事重重地步行至立才院外的梅树林旁边, 正好撞见几名弘文馆的师兄在此处谈天说地。
领头之人穿着一身湖蓝色织锦长袍,头上戴着的方正巾帽上装饰有一块羊脂白玉, 只看这身装扮, 便知其身份不凡。
周方明与他并不相识,但却知其名。
此人姓耿,名培延,字文长, 乃釜关守将武略将军耿原崇之长子, 立才院弘文馆甲级班魁首。
望海书院虽是如象牙塔一般的求学之地, 但无形之中却同样将人给分成了三六九等。
有人自小便生在富贵窝里, 祖辈余荫厚如叠云, 刚入山门就引来无数人追捧,还未登上成才院里的青云台,便知其未来必是坦途一片。
也有人出生便落入泥地,全靠父辈杀场挣命才得来求学名额, 怀揣豪情壮志跨入山门,却很快就被现实兜头泼了一瓢冷水, 即便勤学苦读半点也不敢松懈,却依旧茫然不知未来。
周方明属于后者。
更糟糕的是, 不管论文论武, 他在青荫院甲级班里, 都不过是中等偏下的水平。
如今眼看着就要从青荫院结业,可他却还没想好要入立才院何馆。
他爹不过是区区一镇抚,从六品而已,自己以后若是走了武职,想来是得不到所谓照拂的,最终也只能跟他爹一样,不得不走杀场挣命的晋升之路。
周方明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挣得过命。
他有心想入弘文馆,可想到自家叔祖父考了大半辈子,到如今却还只是个童生,心里又犹疑起来。
不远处,耿培延等人正在相互品评文章。
说是相互品评,却不过是其他人簇拥着那位甲级班魁首,言词夸张却又直戳红心地极尽吹捧罢了。
“妙、妙、妙!今日读文长此文,犹如畅饮甘霖,实在畅快!”
“辞藻行文先不说,这破题立意犹如出水惊龙,结构铺陈更是层层递进,文长凭借此文之功力,明年参加乡试,解元未可知,夺个五经魁之一,怕是不在话下。”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文长这三日是偷偷去庙里拜了文曲星君,得仙人抚顶,受了你龙标夺归之秘诀么?”
耿培延闻言摊手笑道:“我这三日都关在学舍里头,上哪儿去拜文曲星君?仙人未抚我顶,倒是被赵夫子那笔笔见血,字字诛心的批语给折磨得险些疯魔!不过好在我豁达恭谦,意志坚定,不但守住了灵台慧心,还从中领悟到了几分真知灼见,方能有此文之进益。”
耿培延此音刚落,对面诸学子皆露出鄙夷嫌弃之色,纷纷眼白上翻、鼻孔哼气地表示不愿与皮厚浮夸之人为伍。
周方明瞧不见众人神色,只听那耿培延又居高临下地指点道:“赵夫子当真不负六首状元之名,其见解犀利独到,批语更是直戳利弊,我劝诸位莫要闭目逃避,心态放平和一些,定能从中获得两三点好处。”
众人面上神情空白,皆在心中腹诽……
赵夫子确实不负六首状元之名,只是这般学神人杰,想来是看不上我等凡物的。
那几乎指着鼻子骂你是个蠢货的批语,谁看了心态都平和不了!
耿培延起初不也将自己关在学舍里三日不出,只一门心思地想着要推翻那批语么。
结果如今批语没推翻得了,反倒是被指点着写出了一篇惊艳文章。
将耿培延那文章又传阅了一遍后,众人神色变得纠结痛苦起来,好似手里正握着一颗裹了番椒粉的蜜饯一般,吃下去会辣嗓子,烧肺腑,可扔又舍不得扔!
已经渡完劫的耿培延一脸嘚瑟,语气神秘道:“我听负责招生的助教说,咱们立才院三月招生时,估计会进来一位厉害人物,此人只比我年长半岁,却已经身负举人功名。”
众人闻言将番椒蜜饯先搁置一边,好奇道:“哦,当真?”
“十六岁左右的举人,当真少年英才,也不知是何出身?”
“嘁,即是少年英才,又何必问人出身?”
“嗨,我这不是好奇么?”
耿培延继续卖关子道:“是何出身不好细说,我只知那位少年英才来书院报名的时候,是赵夫子陪着一起的。”
得了此提示,有人猜测道:“莫不是赵夫子家的亲戚?”
“自开科取士以来,六首状元百年只得一人,赵先生出自扬州百年世家嫡支嫡房,他老人家的亲戚,啧啧,不简单啊!”
“文长定然知晓其中深浅,却这般说半句藏十句地吊人胃口,当真是好不厚道!”
耿培延笑得更不厚道,还一本正经地劝说道:“望海书院乃求学之所,诸君当恪守初心,没事